四月初十,陆璇玑受封昭仪,居玉华宫。 爹娘兄嫂含泪送别,璇玑倒是带着几分笑意,声音波澜不惊:“璇玑入宫封的是昭仪,平生虽不会勾心斗角,却也会努力保全自身。但愿圣眷至隆,能荫蔽陆家,以报父母恩。哥哥,大嫂,璇玑今天离家去,爹娘之前只能由你们多尽心了。” “你这孩子,如此,我要嘱托的你倒先说完了……”陆氏抹一把泪,又是一番叮咛,叫她莫争莫怨,还私下慨叹一番与江允无缘。 陆炎望着眼前的妹妹,凤钗珠饰下愈发明艳,因少见的浓妆,有了点陌生的味道。声音依然是清凌凌的,正道着“一愿父母平安,二愿陆府兴盛”,但面上没有多少惜别之态,反叫人有些疑惑。 曾设想过千万种离别的场景,这样天姿国色的女子出嫁,怎能不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今,出落得绝代风华,却不能宜其室家。 因为,因为…… 凭尔才倾天下,也只是寂寞宫花。 红烛灼灼燃烧,玲珑取了剪子默默剪着灯花。 “娘娘……”璎珞有些不自然地唤上了她的封号。 “其实,”陆璇玑展颜而笑,“入宫为妃,我是欢喜的。” “碧华宫中有江家二小姐江蓠,凤华宫中为当朝皇后辛玓。辛家靠着辛皇后得了许多好处;江家大小姐折在了宫里头,还巴巴儿地将二姑娘送进来。我们陆家又怎能落后呢?” “更何况,”一袭嫁衣的女子微微颔首,“当今的皇上,与我可是旧识呢。” 琬琰,我们命里就该纠缠不休,何必再牵扯闲杂人等。 若是要绝你的江山,还有比这里更方便的地方吗? 婢女以为是讲到鲁国的事去了,颤着唇儿说道:“奴婢……听不明白,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么晚了,皇上许是不会来了。” 顾琬琰登基之时,她就研究过这位少年天子的信息,连他的喜好都一清二楚。他继位似乎并不顺利,但年少气盛,狠辣的手段倒是和他父亲像了个十成十。 我所留恋的,是那个痴爱白梅、青衣飘逸的小公子,言笑如春风,行止如松柏。 我所仇恨的,是那个贪心蛇吞象,一战祸苍生的君王,灭吾宗室,亡吾国家。 璇玑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他会来的。” 年轻的章王处理政务到深夜,想起今日新入宫的女孩,感到一阵愉悦。示意太监婢女不要作声,屏退了众人,独自进了宫中。玉华宫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镶玉的台阶上脚步声一点点近了。 今夕何夕啊,那个女孩儿,正坐在那里,如他六年前所梦寐的一般,穿着火红的嫁衣,对着他安静地微笑。她的目光那么清澈,让自己像是也干净了些。 他在门前立了良久,回忆在烛焰的跳跃间闪过,终是大步上前,把美人拥进怀里,轻声唤道:“璇玑。” 依旧是淡淡的龙涎香味。泪水有些不可控制地盈满了眼眶,她轻轻吸口气,没让它落下来。假如我是寻常人家,是否也可等夫君挑开喜帕。不能唤他一声公子了,再不是那年雾雨蒙蒙列肆之间,可是今夜,她还不想唤他“陛下”。琬琰,这章国的国君,为什么是你呢?凭什么,是对我那么好的你呢? “璇玑,我知道江允要娶你,我很着急。” “……所以,来不及等到你及笄。你怎么能够违了我们的约定呢?” “你知道的……”琬琰将璇玑拥得紧紧的,在她耳边委屈地讲着,低沉得有些撩人的声音却染上了一点情-欲的嘶哑,“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等你长大,成为我的妻。” 他面对她,从来自称是“我”,不是“朕”。 我是个女子,而眼前人,是我夫君。陆璇玑咬了咬唇,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今者不乐,逝者其亡。那么,为什么要如此悲戚?有什么好顾虑?不如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哪怕将来死别生离,也有这些夜晚,我们仿佛相爱过。 “璇玑……终于等到公子了。” 烛泪落了又落,罗帐里隐隐有喟叹与咿呀之声,厮磨了一夜。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一年,众人面前,琬琰一本正经称她陆昭仪。而一旦进了玉华宫,他就直唤她“璇玑”,往往显得很是情深义重。不过那个“朕”字,往往还是带进了原本缠绵的情话里,仿佛当日肺腑的剖白,不过是她臆想的幻景。 终究是天子的宠妃。 璇玑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静下心来,便冷眼观他做事。有娀首领万俟方与梅六都在宫中安插进了暗钉,陆家则挂念女儿,在宫中也有人脉,故她居于后宫,朝中的动向与章王的行动都一清二楚。 世人都晓皇帝好,可君临天下的同时天下多少双眼睛也死死盯着年方弱冠的少年天子。她有些怜惜,又诧异暴君晟帝如何有那么优秀的儿子。 她当真对琬琰动了心。 聊是璎珞玲珑,也渐渐看得出来。 琬琰如今去其他妃嫔处,并不待上整晚,赏几支宫舞便意兴阑珊早早离开。璇玑日间悄悄处理着玲珑递来的万俟方的条子,还抽空探问章国国事,夜里服侍着琬琰,日子过得倒是很安宁。 “娘娘。” 浅绿衣衫的女子从面前的一幅字画中抬起头,懒懒道:“玲珑,你不是和璎珞一起去找……” 看见玲珑手里印着梅花印记的卷轴,她收住话头,对身边捧砚侍奉的宫女们说:“都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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