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淑苑的闺房内,一大早起床,双脚才刚沾地的云悠就又立马将自己摔进了置于外室的乌木香榻里,披头散发,脂粉未施的她姿势懒散的窝着一动不动。眼目无神的盯着门外,心思似乎也随着那飘落的雪花,零零散散。 昨夜,又是一宿未眠。 “娘娘。”突然,碧珠那破天荒的一嗓子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视线骤收,竟反倒将碧珠那丫头吓得够呛。“奴……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唬娘娘的,奴婢已经唤了好多声……”单纯的碧珠口拙嘴笨的解释着,唯恐云悠误会了自己,一张惹人怜的小脸儿因为紧张和害怕憋得通红,最后搜肠刮肚的实在找不着词儿了,只得不停认错。“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恕罪。” 云悠还没明白过来碧珠语无伦次的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又听得琼珠的声音。“我就说王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吧,你偏不信。” 云悠看向她,没什么神采的瞳孔,略微张了张,瞬间恢复了精神。“可是那天王爷明明就说……”她迫不及待的开口,心里还想着冷牙那番令人脸红的话,忍不住一时嘴快,却又急忙打住。 “说什么?”琼珠眸子一亮,赶紧追问道,一双漂亮的水瞳潋滟着兴奋的精光。 云悠深知一旦叫这丫头缠上,就一定会被她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是知道那天冷牙在她耳边都说了些什么,依自己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会抓住这个小辫子,没完没了。 “那……我的意思是说,王爷也没有亲口说他不想要个子嗣。”抿了抿唇,栗色的眼珠子在眼眶内转了两转,躲避着琼珠那捕风捉影的目光,吞吞吐吐的说。 琼珠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虚,也并不言明,只是嘴角一撇,不以为然的冷哼哼。 抱着心中的一丝期待,也为了将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云悠继续冲琼珠问道。“你说,王爷会不会已经默许了芮娴肚子里的孩子?他不会再对芮娴怎样了吧?” 琼珠不耐烦的甩她一记白眼,没好气的嘟哝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伺候王爷的。” “不管王爷以后会是个什么态度,娘娘的这份恩情,妾今生今世都算是记住了。”说话间,一身翠色锦袄的芮娴领着侍婢宛儿已站在了门外。 闻声,屋子里的三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她。 面色从容的收下几人的视线,她粉唇微启,姿态优雅的抬脚步入房门。进入房间后,她首先是向云悠道了个万福,才说。“妾的事,请娘娘勿须再记挂,娘娘为妾所做的,已是妾三生三世都报答不完的。”她颦着眉,神色凝重的看着云悠,尔后又抿嘴舒然一笑,再微微侧过身从宛儿手中的托盘里捧起一只正冒着热气白烟的汤碗,递到云悠面前。 “说来惭愧,妾想了好些日子,都不知道能为娘娘做些什么。所以亲手熬了这碗提神汤聊表心意,望娘娘不要嫌弃。” 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云悠心头不禁一惊,她看得出来,芮娴话语里的那份真挚,也看得出来她双手捧碗奉羹时,眼里所流露出来的诚惶诚恐,只是,她仍有些不适应她这般低眉顺眼的谦卑。 见她一味的盯着汤碗发呆,芮娴生怕她再生什么想法,忙解释道。“娘娘不要误会,这真的只是妾的一点心意,虽然有些寒碜,但毕竟娘娘现在……”说着,她面露羞色,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指指自己的下眼睑。 被她这么一提醒,云悠也立马意识到自己昨天就被琼珠数落了几遍的黑眼圈,连忙慌张的捂着脸,又赶紧伸手接过汤碗,尴尬之余,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这么好的汤,本宫又怎会舍得糟蹋?”再将汤碗捧近鼻底嗅嗅,更是忍不住一声美赞。“真香。” 得到赞赏,芮娴也不张扬,只是笑脸欣恬地道。“娘娘喜欢便好。” 云悠低头喝上一口,然后将碗交给碧珠,将芮娴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今天她的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在戏楼时要好很多,略施粉黛的脸上终于见了些红润的血色,加之衣裳鲜绿的颜色衬托,她的肤色更显白皙剔透。可这么看着,她的五官仍是微微皱了起来。“这么大冷的天,你又怀着身孕,以后还是少走动为妙。若实在有什么事需要本宫,差宛儿过来一趟便行。”她一边说,一边扶着芮娴一起走到了榻边。 “多谢娘娘关心,妾的身子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已经好了许多,还没那么娇贵。”芮娴有礼的说道,眉眼间却又不知不觉笼上了一层愁云。“其实妾今日前来,除了道谢之外,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她眼神小心露怯的看着云悠,声音细若蚊蝇。 云悠正耐心等待她的下文,殊不知她竟突然双膝跪了下去。“你干什么?本宫不是说过你现在有孕在身吗?快起来。”她伸手去扶,却反被她抓住了手臂。 “娘娘,求求您,帮妾离开王府吧?” 云悠顿住双臂任她抓着,皱着的眉心微微颤了颤,便拧得更紧了,凝滞的左眸,像是一轮被乌云隐去了光亮的月,寂静深沉,波澜不惊。芮娴的这句话,真的在她意料之外,毕竟,她是那么的相信她对冷牙的执着,感觉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她也不会离开他。但从她说出这番话的语气里,她又能够非常明确的感受到她的决意,仿佛那是她心底的声音。只是与之格格不入的,是那双被痛苦和忧伤纠缠得快要崩泪的美眸…… 她的眼神充满坚定,却仍是掩不住从眼底突兀出来的那份不舍与绝望。 她的心,正在艰难的抉择。 这一点,她看得很真切。 从她手中抽回手臂,云悠缓缓直起身来,垂眼看着一脸哀求的望着自己的芮娴,沉沉的一口气出,只觉胸口有什么堵着似的不舒服。“离开王府后,你要作何打算?”她语气平淡,眉眼清冷。“再入风尘?又或者隐居山林?”粉唇轻嚅,她说得是那么的自然不经意,视线落在芮娴那平坦的腹上,声音有些轻慢。“你这样,怕是以后再难找到一个合意的吧?”与芮娴目光相对,由始至终,那只孤傲的眸子都是不具情绪的,仿佛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为对方造成伤害一般,又似是意识到了,只是不屑放在心上而已。她居高临下的睥视着脸色已经渐变的芮娴,事不关己的抿着唇。 被她的话戳中了心里的痛,芮娴紧咬红唇,沮丧的低下头去,不语。 云悠在心底无奈的叹道,弯身,这才将她扶起,一同坐上榻。“你急什么呢?王爷这不是还一个字都没说吗?”软下语气,她好声好气的劝道,“换而言之,就算他不乐意,在你这肚皮变大以前,我们再从长计议不就好了?”她理解她的担心,可她就是不希望她就此放弃,她就是这样近乎偏执的想要帮她保住这个孩子。 芮娴抬起头来,被泪濡湿的眸里许是因为云悠的话生了些希冀的光亮,但很快的,就被那忧忡的愁绪全部遮挡。她面色迟疑的看了云悠一眼,就又低下头去,情绪低落的轻轻说道。“妾,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是啊,她确确实实没有再继续留在冷牙身边的必要了,因为那个让她爱到了命里的男人的眼里,现在已没有她的身影,他的身边,从今往后也都不可能再留得下她的位置。 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女,仅凭自己低微的出身,又拿什么跟她比呢? “娘娘知道吗?能被王爷宠着,真的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脑子里回忆着与冷牙相处至今的点点滴滴,芮娴一颗心甜得不能自已,再次抬起头来,笑中带泪的美眸让人看着心生犹怜。 “是吗?”云悠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似乎别有心思的云悠没有听得出芮娴的言外之意,她目光游离不在此处,神情悻悻心不在焉,权把芮娴的这番话当作是她对冷牙爱意深刻的体现。 幸福吗? 为什么她不这么认为? 幸福中渗透着苦涩,这才是想念一个人最真实的感受吧? 已经有多少日子,她没再去想念那个远隔万水千山的人。有刻意的,也有确实无暇顾及的。只是那种滋味,从来都没变过。 明明嘴里含了一颗糖,却始终甜不到心底。 而芮娴则不同,每次她说起冷牙时,那张清丽的的脸蛋上都会显现出比花更娇,比阳光更艳的笑容。那双清亮的眸,如一湖动情的春水,千娇百媚。 不知道每逢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庞时,是否也会有这般模样? “娘娘,您……”芮娴惊奇的瞪大眼睛,“难道娘娘您不喜欢王爷吗?” 听着芮娴这没头没脑,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句话,云悠一头雾水,怔了她一眼,然后哭笑不得的借着她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你什么时候听见我亲口这么说过吗?” 芮娴反应迟钝的摇摇头,那双充满疑问的眼仍紧紧锁在云悠脸上。她使劲吸吸鼻头,拿出绣帕拭拭旋在眼眶里挡住了视线的泪水,盯着云悠的脸是看了又看。“娘娘您真的没看出来,王爷他对您……” “咳,咳咳……” 芮娴本想对云悠说些什么,就正巧被一旁琼珠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芮娴姑娘,时候不早了,还请您与娘娘移步戏楼。”又轻咳两声,琼珠一本正经的说道。 “可是……”芮娴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还想继续说,没想到连云悠也跟着催促道。“是啊,喝了你送来的提神汤以后感觉精神不少,这一大清早的,去活络活络筋骨也不错。”没给芮娴再张嘴的机会,她牵起她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直往门口走。“你先过去,我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梳洗。”话还没说完,她就着急忙慌的将她推出了门外。 “娘娘……”当芮娴再转身时,她和宛儿就已经无奈的站在了门外,两人一脸茫然的面面相觑之后,只能干瞪着那两扇紧闭的青褐色门板慢慢反应。 云悠背靠在门板上,如释重负的长长吁出一口气,庆幸刚才躲过一劫。可转眼,那边琼珠勾着唇,正一脸玩味的盯着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似乎在嘲笑自己什么。她立马强装镇定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却心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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