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的初选结束,据合阳郡主的准确消息,通过两两比对,五组共选出了三十名优胜者,为了公平起见,这三十名优胜者还须接受淘汰选手错组挑战。即任何一位被淘汰的选手,如果觉得自己不过是遇到了强手才落败,但是却可以打败其它选手进入三十名之内,便可以在三天之内提出挑战选手。三天之后,最后确定的三十位胜出者进行分组淘汰赛,直至胜出十位进入决赛,分别胜出武魁魁中等名次。武魁产生后,会有一天的时间休息调整,然后在三天之内接受未入名册的高手挑战,成为遴选。当然,这是最危险也是最刺激的环节,因为这个环节,可以生死不论。同时为了表示公平,挑战者须要先承让准武魁三十招。
合阳郡主说,自从先王创下试剑大会武选以来,上百年的时间大大小小无数次武魁之争,敢去参加最后遴选的人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因为高手之争,胜负本来也就在几招之间,敢先让三十招,不死也差不多了,哪还能继续打斗,谁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记得娘亲常说:人生诸多事,本不至于那么复杂,大多烦恼都是自己的执念所起。彼时我不太明白,常常觉得娘亲的话很不通,因我觉得,人若无执念,岂不是变得太快。今日想做个事,几日不成,便就转另个事;今日喜欢上一个人,没过几日,但凡有点挫折,便放弃了,转而去喜欢另一个人,那这芸芸众生,岂不是太过变数,毫无安稳信任可言。现在长大了,我见着莫扬那样,突然又觉得人还是没有执念的好,若无执念,便无烦恼。随缘,其实也挺好的。
我这样劝着莫扬,莫扬却拿他的执念来安慰我。他坐在古槐树下的藤条躺椅上,旁边是陶陶为他置下的茶炉,正煮着一壶香气四溢的清茶,袅袅的白烟缓慢升起,一片湿湿的氤氲飘逸十足地笼上他好看的侧脸。他低着头,拿着一块白色的绸布慢条斯理又认真地擦拭他的寒霜剑。我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莫扬,他寒霜剑的妙处。我只知道,当我能握住剑舞个一招两招的时候,莫扬不知从何处寻回一柄月牙剑。剑身通体银色,细巧纤长,中间镂空一弯晓月,剑柄上打磨了一只蝴蝶花样的刻纹,中间镶嵌着一颗圆润白皙的珍珠,很是漂亮。莫扬说这剑看起来像个花架子,但是剑刃锋利,给我防防身也还可以。只是我平日深闺懒出,剑术不精,这剑基本也就是个摆设,很少随身携带。
但是莫扬的寒霜剑却不一般,据说是他的师父辛提子所赠。辛提子医术了得,剑术也尤其厉害,年轻的时候也曾闯荡江湖多年,行侠仗义落了些好名声。在外全凭一把剑,便是这青锋剑。剑是师兄妙一道长所赠,青锋一出,寒光毕现,不运而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震慑力,剑气极为幽冷,和莫扬的性格很是相合。莫扬说这把剑叫寒霜,是因为它的剑气能凝结一层寒露,冰冷气场透人心魂,不战已诛心三分。
他很爱护寒霜,所以没事的时候就拿一块白色绸帕慢慢擦拭护养,直到剑刃能照出他冷峻的面容。
他低头的动作已经僵了好一会,我忍了很久,瞧着茶炉的白烟越来越浓,沸水的嘶嘶声越来越大,炉盖被冲起的热气掀着发出低低的磕碰声,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缕缕,钻入我的鼻子,沁入心肺,撩拨得我喉咙发干,心口发痒。
终于忍不住,我捅了捅莫扬的脊背,很期待地问道:“兄长这茶,是打算给我喝呢还是打算直接煮干了呢?”
莫扬手上的动作依然沉稳缓慢,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我又捅了捅他,不甘心道:“莫扬,你的茶煮沸了,咳咳,据我经验,这个茶最讲究火候,煮久了实在不好。”
吸着鼻子闻了闻,道:“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终于放下了他的剑,将白色绸帕扔在一侧,慢条斯理地揭开炉盖,又用旁边一个铁勺搅了搅,莫扬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现在可以了。”
伸长脖子垂涎了好久,我终于等到莫扬一双玉手递过来的清茶,闻了闻,很香,清幽甘甜,软滑醇厚,还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尤其软舌回味。
我细细品了品,依然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茶,正要掀开盖子看看里面有什么原料,莫扬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道:“看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缩回手,不服气地说道:“兄长惯会哄我。不就是里面添加了莲叶、金针、棘果么?”
莫扬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道:“棘果性热,正好调和莲叶和金针的寒性,主要的是今日的这水,可是我昨日辛苦半夜得来的竹叶霜露,这么小小的一瓮,你可知多么难得。”
我“咦”了一声,探头看了看几案上的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陶瓮,奇道:“兄长昨夜竟没睡觉,去收这个去了。喝个茶么,兄长还是那么讲究。记得在元州的时候,兄长就愿意收个霜露、无根水、雪水什么的来煮茶,到了王城还不忘讲究一下。”
莫扬又是一笑,道:“你懂什么,人生开门就七件事,茶可是顶重要的一件事。再则说了,讲究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寻求的就是个精雕细琢,虽然不用整日里全部惦记这个,可是得空了,还是应该有点享受对不对。你看你,最近因为水土不服,虚火上浮,嘴唇都有点干了,我这个,正好给你去去火。”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讪讪道:“我自小便不爱管这些,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生活态度就是,简单就好。万事,只要简单,就快乐!太复杂了,想法就多,想法多了,欲望就多,欲望多了,就想方设法地想得到,得不到就烦恼,那多没意思。”
莫扬哈哈一笑,道:“生活要都像小蝶说的那般,简简单单也算快意。只是这天下人,真心愿意安于这简单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要不一个试剑大会,来了那么多人拼个你死我活呢。”
我道:“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看不开这诸般烦恼,又何必多兄长一个呢?”
莫扬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任何事我都可以看开,唯独这一件,小蝶就不要劝我了。”
我黯然点头,端起莫扬又给我续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莫扬是个倔强到底的人,认准的事情,莫说十头牛,就是满王城的牛也很难将他拉回来。我暗忖先不要和他计较,索性还有一段时间,慢慢想个办法徐徐图之。若果然幸运,寻到妙一道长,真能治好我的病,他也不用去在最后一刻去夺武魁,也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我以前从未见过莫扬醉酒。
爹爹一直很宠溺莫扬和莫封,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总是偷偷喝他窖藏的好酒,却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道。
所以莫扬和莫封两个难兄难弟,自十几岁就开始饮酒,练就了一身的好酒量。尤其是莫扬,少年气盛,常常与元州的一些公子们斗酒,据说他从未输过。有一次,他和元州一家酒肆的少公子赌酒,输了的人便去元州郊外的乱葬岗睡上一夜。那酒肆公子据传打能吃饭开始就已经喝酒了,不但酒量好,胆子也大。斗酒从未输过,可那日却输给了莫扬,醉得不省人事去坟地呆了半夜,结果被莫扬莫封装神弄鬼地吓得酒也醒了,一路狂奔到家,一回家就病倒了,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神来。
莫扬的代价是被爹爹第一次因为喝酒软禁了三天。可是从此元州的少年郎,没有谁敢和他叫板。
可是今日,莫扬醉了。
当少将军将我送回府邸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安叔和陶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公子喝醉了。我当时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可那愁眉苦脸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我就信了。
那个时候我心里本来很乱,思绪飞得连自己都有些抓不住。脑中不断涌现出少将军那一番大胆而坦诚的表白。他说“小蝶,我喜欢你。你可如我一样也喜欢我。”
我觉得脑子有点懵懂,空洞虚无,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那时候我们在一家叫“别居”茶舍的一间厢房中,小巧精致的布局,雕花的屏风,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的画卷,风雅而又别致,简单不失古朴。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这样简单却庄重的风格,最主要的是,临窗之外,是一方清秀隽永的竹林,修长青翠的竹节上,枝叶繁密纤巧,覆盖着底下一弯清溪,细细流淌的溪水,温柔沉默,蜿蜒竹林深处,一条细细的石子路,两旁开满了紫色的葛花。葛藤缠绕,葛花点点,宛如一丛紫色的丝带,匍匐于野,让人撩心的迷醉。
少将军说,“别居”茶舍的玲珑糕是王城一绝,软糯香甜,入口即化,配着它家特有的“枫露茶”,口感一流,可忘却一切俗事,仿若流连于山水花草的清雅之间。我想,就是喝杯茶而已,就将陶陶留在了府中,独自一人随着少将军前来。
待着他优雅娴熟地拱火熏炉,三杯清香的枫露下喉,一块玲珑糕塞下肚子,我们闲聊了几句试剑大会的赛况。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快要进行下场比试,感觉像是在叙述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可我知道,试剑大会并不轻松,体力、武力、谋略其实不能拉下一个,出生也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便利和便宜。站在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是个选手,不再是大将军府的少将军。
我喝了盏茶,很是敬佩地表扬了他一番,然后徐徐起身踱步窗前,凝望着窗外那一片青翠和柔紫,有片刻的神思恍惚。
少将军似乎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听见后面椅子移动的声音,稳健贴近的脚步声。我的思绪还飞扬在那一片浓密之间,感觉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似乎在何时何地曾经经历过一般,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有点揪心的郁闷。
然后我听见少将军在我身后咫尺处,低沉和缓地说道:“小蝶,我喜欢你!你可如我喜欢你一样一样也喜欢我么?”
一个懵眩,我差点一头撞在窗框子上,抚着心口,定了定神,我转身,撞见少将军热切期盼的眼睛,我咽了口唾沫,努力挣出一个淡然的表情,道:“少……少将军,我……,这……,太突然了,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一手撑着窗框,一手贴上我的左肩,哑着声音道:“你觉得……我不够好么?”
我猛然抬头,差点又撞上他的下巴颏,结结巴巴道:“不是,你挺好的。你是少将军嘛,长的又好,武功也好,是……”
话语未落,隔壁“哐当……嘎吱……哐当”几声桌椅踢倒的声音,将我的话堵了回去。我正尴尬的间隙,这几声嘈杂却像是我的救星,我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从少将军半拢着的手臂里溜出来,惊异地说道:“你听,隔壁是不是打架了。”又很是奇怪地高声道:“这么雅致的地方,也有人打架,真是奇怪哈!”
少将军莫不关心地“哦”了一声,见我很是关心和好奇的样子,又大声追了一句:“外头何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