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很深,听得见流水的回声,看不见水的影子。洞冥草遇黑更亮,进得更深一些,洞壁根下,也有不少洞冥草贴着石壁长得很是葱笼。里面很多小洞和岔路。我指点着顺洞冥草生长的路径前进。这里潮湿阴暗,没有洞冥草,就是神仙也很难辨别方向。
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钻出一个小小的圆形洞口,面前一片开朗。回头望时,却见我们已经出了洞口,来到一处树林茂密的地方。不远处,两棵大树中间用枯草搭建的茅棚下,架着一个铸剑炉。炉火正旺,周围却没有人。
我一眼看出那炉火不是一般的火,取的是天火做引,烧的是不尽木。传说南方有炎火山,四月生火,十二月火灭。火灭之后,草木皆生枝条。至火生,草木叶落。取此木以为薪,燃之不烬。我却不知,崇吾山谷底,竟然也有不尽木。
炉火很旺,火上炙烤着一块玄铁,四周却不见人。和蚩尤分散找了找,没看见寒渊大师的身影。
蚩尤不知道炉火上炙烤的是什么,好奇地走了过去,抽出剑想挑开看一看。我急忙止住他。我曾听擅兵器的玄女说过,最好的玄铁,要不间断烈火淬炼七七四十九天去除其身上的戾气。若中间断了火,戾气去除不尽,残留了尘俗污浊之气,即便铸造出了好剑,也是把嗜血的凶器,是大凶之兆。寒渊取不尽木淬炼戾气,当是因为不尽木燃之不尽的原因。
这里阴寒,虽然不尽木燃气熊熊烈火,我依然能感受到沁骨的寒气。抱着手臂挪到炉火附近烤火。蚩尤仔细查看了下周围环境,回到我身边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故意不理会,低头烤火。
相互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青色布袍虎皮坎袄的男子吃惊地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瞪视着我们。我微微笑了笑。寒渊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壮硕,满脸虬髯,手里抱着一摞不尽木树枝。嘴里还叼着半个菩提果。一副猎人打扮。
蚩尤礼貌地拱了拱手,试探地问了问是否是寒渊大师。
寒渊大师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仔细检视了一遍淬炼的玄铁,又蹲下身查看了下燃烧的炉火,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起身,将手中的不尽木扔在一旁,又抓了几根塞进炉膛中。
蚩尤似乎很震惊。他震惊的也是我震惊的。这里不见天日,没有晨昏,偏僻隐蔽,一般人根本寻不到。可他面前突然多出两个人来,居然不动声色一点也不好奇,看他那样子,似乎连问一问的心思也没有。
弄好了炉火,他腾出一只手将嘴里叼着的菩提果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几口吞了下去,目不斜视地钻进草棚,再也不出来了。
我和蚩尤对望一眼。蚩尤上前鞠礼道:“请问是寒渊大师吗?我们远道而来,是希望大师能相助一二。”
草棚内漆黑一片,寂静一片。
蚩尤不死心,继续道:“寒渊大师,我是九黎族蚩尤,冒昧打扰,实在情非得已,请大师救助天下苍生。现在九婴出世,天下子民莫不惊恐难安,它已经伤害了不少人命,大师,听说只有您的落月弓才能杀死九婴,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请大师……”
寒渊大师怒气冲冲地出现在草棚门口,“他们死不死关我何事?”
蚩尤面露愠色,“人皆一命,多来之不易。天下尊称你为铸剑大师,竟然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来?难道大师的命是命,子民的命就如草芥吗?”
寒渊大师翻了翻白眼,“那是你的子民,又不是我的子民。你既然是他们的首领,救他们便是你的事,你找我干甚?”
蚩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首领?”
寒渊大师继续翻白眼,“你若不是首领,怎么会叫他们子民?”
“唔”,蚩尤吸了口气,“多有冒犯,大师不要见怪!”
寒渊大师眼风扫了扫我,继续抬杠,“你是大首领,我是草芥,不敢当冒犯。”
蚩尤梗着脖子,眼里怒火更甚:“寒渊大师,只要你肯借落月弓,待我杀了九婴,立即归还。大师有任何要求,蚩尤定当做到以为报答。”
“我没什么可想要的。”他说完又转身进去不再理会。
蚩尤愣了楞,捏着拳头有种想要捣毁茅棚的冲动。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努了努嘴,“寒渊大师没什么想要的,我可有。听说广寒宫里的吴刚近来心情不佳,他好不容易从昆仑山得来一块极品玄铁,想要打造一把斧头,却被玉兔那个小仙弄丢了。若他知道是落到了崇吾山里,不知道会不会想办法来寻找呢?”
蚩尤瞟了我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炉火中淬炼的那块玄铁。
我眨了眨眼睛。寒渊大师一脸怒色冲出来,拨开我们跑到铸剑炉旁,挡住那把玄铁,“什么玄铁?哪有玄铁?你这个小姑娘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什么?”
蚩尤楞了,“寒渊大师知道她是谁么?”
寒渊瞪了他一眼,“你带来的人,为何问我?你是个瞎子,我又不比你好多少?”
我晕了晕,还有争着骂自己是瞎子的。“寒渊大师,你那个炉子上淬炼的,我看着就是上好的玄铁,说不定是吴刚掉的那个。”我伸了伸脖子,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寒渊大师恨得牙痒痒,“你是谁?你是昆仑山的?”
我淡淡笑了笑,敛着裙子屈了屈腰,“你别管我是不是昆仑山的,你只说借不借落月弓吧?”
他看了看我,冷笑着道:“借你也可以,不过这把弓,非有缘人可用不了。落月弓虽然能制服九婴,可它出世也不是好事,注定会有一劫。”
采司极力阻止我下凡帮助人类寻落月弓,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缘故。这是后来小鹊仙偷偷告诉我的。传言寒渊年青时偶然获得神桑柘,他取白犀牛的角和筋打造神弓。却不想那白犀牛有些灵性,筋弦绷成后,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弓。一日他做了一梦,白犀牛的魂在梦中告诉他,须得以心爱之人的指血祭弦才能发动神弓的威力。可这神弓一旦沾了血,就如同下了诅咒,离弦必得伤人。越是有缘人,越是避不开这个魔咒。
寒渊用心爱女子的血祭了神弓。他面上突然悲戚难耐,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蚩尤不以为然,他是个胆气冲天的上皇,不相信一把弓箭能翻起什么大浪。
采司怕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我从来没有拉过弓箭,我自信我不是有缘人。蚩尤若能用得了,或许他就是那个有缘人。许多年前,寒渊拉弓射猎,以为射中了什么大型猎物。喜不自胜前去一看,心爱女子身中一箭早已气绝。
寒渊伤心至极,将落月弓封存在无人可知的地方。终其一生,他隐归山野,只与铸剑为伍。
他冷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也会体会他当初的痛苦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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