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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河滨花园本来也不是劳务市场,可现在无论是找工作还是招工人,都是先想到去这个地方。最早进城揽活的一批农民工,没钱找中介,也不会吆喝,便自发地在人来人往的花园小广场上扎下了根,后面进城的农民想要找到组织,也会在此地聚集,久而久之,河滨花园广场一不小心成了规模颇大的劳务输出地。农民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衣着、面容挂着明显的泥土气息。因此,当何飞一行来到市场的时候,学生模样的的装扮引来了他们的侧目。

因为学校里暂时不再组织勤工俭学,一些学生们商议之后,便来到这片“劳务市场,”联系做家教。

时值中午,“劳务市场”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断有新人加入,也不时有民工被老板带走。李阳左右看了看拥挤的人群,“这都是农村过来揽工的,咱们掺和进来,不会也把我们当农民工吧?咱们都混在一起,谁知道这里还有做家教的?”

众人皆附议,何飞也点头说道:“是有些不太合群。不过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意,合适的地方不多,我们也不能走太远。”几个人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一位女生指着广场西北角说道:“那边没人,也是临街,我们去那边吧。”

广场的西北角基本脱离了大路,临着一条小街。何飞一行来到后,将大小不等的纸牌子,尽量整齐地立在了路边石沿上,每个牌子上都用黑色记号笔或毛笔写着“家教”两个字,一阵风吹来,牌子东倒西歪,又被学生们手忙脚乱地放回原地。勤工俭学的学生们虽然家境都不算太富裕,但既然要到人家家里去,做的是当教师的体面活儿,怎么着也得穿一身像样的衣服,这和劳务市场一群老式棉袄棉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阳看了看几位穿着干净羽绒服,化了淡妆的女同学,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务工大军,调侃着说道:“人家那真是来打工的,我看咱们不是,倒像是怡红楼生意不好出来拉客的!”人群中发出嗡嗡的笑声,女同学们嘴里笑骂着,踢得李阳东躲西藏。

周末两天下来,有好几位同学找到了“工作”。十二月下旬,一九天,已接近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间。户外的大街上,尽管行人们全副武装,仍然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缩着脖子。虽然白天时间开始逐渐变长,但是天一冷,太阳似乎也变得懒惰,只出工不出力。何飞和几位男同学一边往手心哈气,一边跺着脚,用最原始的方法抵御着寒冷。医学院里男女平衡,女生数量不比男生少,成绩也好,且有耐心,更重要的是还比较“安全”,因此,无论家里孩子是男是女,家长们总喜欢招女生来做家教。一起来的同学里,几位女同学和一位长相清秀的男生已找到了主家,开始挣钱了,留下街边一水的光棍。

何飞原来站在学生们中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悄悄地转移到了他的南边。何飞没有眼力见儿,路窄风愈疾,站在小街的上风口,何飞冻得有点哆嗦,他双脚加快踏步频率,右脚还得抵着随时可能被吹走的牌子。大街小巷行人熙攘,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太阳就要完全西下了,所有人都觉得今天又白忙活一场。这时候,一辆自行车从北边顺风而至,停在了何飞面前。

来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左脚撑在自行车踏板上,右脚着地,向着何飞说道:“小伙子,英语你能不能教?”

何飞连忙说道:“没问题,阿姨,我英语四级都提前过了!”

来人名叫江红菱,说道:“我姓江,叫我江姨就行。我不懂什么级,初三学生,教得了教不了?”

何飞说道:“没问题。”

“那好,给你留个地址和电话,下周六下午两点过来。两个小时五十块钱,是这个价吗?”

何飞道:“是的,江姨。好的,我周六准时到。”

江红菱骑车离去。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了两天,就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这工作来的煞是惊喜,何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李阳和其他几位同学都感慨何飞的机遇真好,同时懊悔自己不该随意挪动位置,否则怎会让何飞抢走了生意。

周六,何飞提前近半小时站在了朝阳小区的门口。小区大门的起降杆工作繁忙,不时有高档轿车进进出出,显示出小区高人一等的地位。何飞向保安说明了来意,大门旁边的小门自动打开,何飞正要跨过,突然间,身后一辆电动自行车连续鸣着喇叭,风驰电掣般冲了进来,何飞躲闪不及,衣服被车把碰了一下,往后踉跄了几步,幸好一把抓住了门柱,没有摔倒。骑车人回头看时,何飞看到她是个女孩,年龄并不大,穿黑色羽绒服,大眼睛、长睫毛。女孩回头看了何飞一眼后,没有减速也没说话,快速驶离。

何飞嘴里骂了一句,拍了拍衣服和手,向着江红菱给他的地址走去。

小区是新建的,里面都是国内刚刚兴起的洋房式建筑,每栋楼均为九层,一梯两户的大平层,每户都围绕着半圈弯弯曲曲的阳台,颇为洋气。何飞坐电梯升至八楼,按响了801的房门。

房门打开,何飞一怔,开门的正是刚才飙车的黑衣女孩。此刻她已脱去外套,趿拉着棉拖鞋,穿着一身粉色睡衣,她脖子上的皮肤白皙,脖颈处可以清楚看到延伸出来的红蓝色纹身。女孩看了一眼门口的何飞,随口而出:“我靠,”随即转身进入卧室,关上了房门。

洗手间的门打开了,江红菱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她略带歉意地对何飞耳语道:“刚才那个是张倩,张总的闺女,不懂事。”江红菱教何飞换了鞋,引到客厅坐下,拿纸杯倒了一杯水,随即敲了敲另一间卧室的房门。何飞是按照外面所感温度穿的衣服和鞋子,一时忽略了有钱人应该都会安装暖气的。干热的地暖使室内季节发生了转换,何飞自觉额头和身上开始冒汗,赶紧脱下了厚重的外套。何飞环视着张家豪宅的客厅,真皮沙发,硕大的等离子电视,中央空调,红木座钟,硕大鱼缸里不知名的鱼儿交错巡游,脚下的地毯松软温暖..........是电视和小说里才会有的富丽堂皇,和自己家老屋的寒酸相比何止天上人间。他端着水杯,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就好像杨白劳到了黄世仁家里,水不敢喝,座不敢坐。

不多时,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瘦高个男孩来到何飞面前,毕恭毕敬地鞠躬道:“何老师好。”何飞赶忙起身。江姨介绍道这是张总的儿子,名叫张国栋,今年初三,是何飞的英语补习对象。

张国栋腼腆秀气,和前卫另类的姐姐气质完全不同。何飞心生好感,暗下决心要在这孩子身上下下真功夫。何飞一边和张国栋沟通学习的难点,一边拿出提前买好的课本。说话间,入户门再次打开。一个满脸横肉、却一身干部打扮的中年男人,手里端着手机推门而入。江红菱忙走过来,一边叫着张总,一边向何飞说道:“小何啊,这是张国栋的爸爸,张总经理,快来打招呼。”何飞站起身伸出手迎接,不过,张总经理好像正在和一个重要的人物通电话,似乎并没有看到何飞的存在,他接着电话,径直走进了主卧,随手关上了房门。何飞尴尬地缩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向坐在沙发上的张国栋说道:“咱们去你房间吧。”

让何飞大感意外的是,张国栋的脑子并不笨,基础也挺好,根本用不着补习。

“我就是不想给他学,我讨厌他!”张国栋边说,边斜眼看了一眼卧室的门。

何飞顿时明白了,张国栋脑子挺聪明,更不是贪玩游手好闲之徒。他的成绩不理想,完全是出自对他父亲的敌对状态。

何飞对这位张总经理也没什么好感,但张国栋毕竟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决定要改变一下这位小伙子的想法。

“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想过没有,你是为谁而学习?”

张国栋抬头看了何飞一眼,又低下头去:“那不重要,反正我每次看见他知道我成绩后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就特别兴奋。”

“你错了,”何飞道,“你是想独立,离开他的羁绊,但现在自己又没有那种能力,所以,便用这种方式进行反击,对不对?”

张国栋看着课本,若有所思,随后缓缓点点头,“好像是的。”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长大以后脱离于他,你必须要有自己的资本,独立的资本,离开他的资本,你明白吗?”

15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清晰的是非观,只不过有时太喜欢幻想,容易落入极端。何飞简单的几句话,让张国栋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张国栋看着何飞,双眼熠熠发光,“从现在开始,我要开足马力,考上最好的高中和大学,使自己有离开他独立于社会的资本和能力!”

“我看出来了,”何飞微笑着说道,“以你的能力,你根本不需要请家教的。”

何飞为点拨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生而开心,同时也感觉到有些失落,这份家教的钱,估计是挣不到了。正想着,张国栋又开口了。

“不过,何老师,我觉得你还是要留下来,一来,我落下的课程太多,你帮我我可以赶的快一点。再者,”张国栋扶了扶眼镜,又看了一眼卧室门,压低声音说道:“有的钱,不挣白不挣。”

何飞点点头,心里苦笑一声,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啊。

两个小时的家教时间很快结束。

张家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何飞推开门来到客厅。何飞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并再次伸出手和张家诚打招呼。张家诚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象征性地和何飞碰了下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何飞换上鞋,穿上外套,在厨房里忙碌的江红菱听到声音,笑容满面来到门口,给何飞开门道别,何飞迅速离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家庭。回学校的路上,何飞心想,不过,这样的家庭,倒是难得有张国栋这样不错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只要不被情绪所羁绊,将来必定能做出一番成绩。而那位热情好客,总是笑容满面的江姨,应该就是家里的保姆了。

千人千面,万家万象,家庭不同,别人再奇怪总归是别人的事,何飞迅速将张家的事忘在脑后。回校的路上,风渐渐停止,太阳逐渐消失,不多时,乌云密布,冷雨夹着盐粒子渐渐落下。雨雪不大,但路面开始湿滑,何飞不敢骑得太快,而且他的心情也不错,于是便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慵懒地踩着自行车踏板,悠哉前行。

周日仍旧是时下时停的雨夹雪。何飞准时来到张家,和昨天一样,脱下衣服,换上拖鞋。张国栋卧室门开着,听见何飞到来,忙出来打招呼。何飞和张国栋一前一后走进卧室,开始当天的辅导任务。

张国栋是很聪明的,关上房门,实际上都是他自己在学习,何飞更多的扮演了陪读的角色。

“喜欢看小说吗,何老师?”张国栋见何飞有些无聊,说道,“前几天我刚买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就放在第一层”,张国栋指了指书柜。

“是吗?我看看,”何飞来了兴致,站在张国栋的书柜前,目光在第一层上,由左及右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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