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份不太适宜,陈家旺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掌门才识出众,统率本帮稳居金陵第一大帮之位,帮众无不敬服。这次大考又是人才济济,咱们霹雳堂必定来日可期。”
秦敬泉沉默了片刻,道:“本帮发展虽然慢了一点,不过根基坚实,我最操心的,倒不是这个。”
他看着陈家旺的眼睛,缓缓的道:“我最操心的,其实是梦儿。”
他的眼神似有深意,看的陈家旺局促不安。陈家旺心里“咯噔”一下,移开了目光。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室内气氛仿佛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过了半晌,秦敬泉打破沉默道:“梦儿也不算小了,到了做父亲该操心的年龄,”说到这里,他猛然咳嗽了几声,道:“近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真是烦不胜烦,这也还罢了,早在三月份的时候,李巡抚托人来为他的小儿子求亲。我打听过了,他的这个小儿子走马章台,成天管弦嬉戏,就是一个浪荡子弟。”
陈家旺血往脸上涌,道:“师姐这么出色,掌门千万别答应!”
秦敬泉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李巡抚不是普通人,他是封疆大臣、有权有势,而且年初老太太不思饮食,关键时刻是他说动御厨张。虽然最终御厨张没起到效果,毕竟也是欠了他人情。”
霹雳堂上上下下都知道,掌门秦敬泉最在乎的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少的是爱女莺梦,老的是岳母老太太。算算时间,李巡抚提亲的日子就在老太太事情之后。这李巡抚以权势为后盾,再打出老太太的牌,倒真的让人为难。
见陈家旺发急的神情溢于言表,秦敬泉道:“其它事情就算了,这可是关系梦儿一生幸福的事,怎能含糊?李巡抚虽然权势炽烈,可我并不畏惧,何况还有京师的沈师叔?不过这类事终究烦不胜烦,还有像祥兴山庄的梅有荣,漕帮的解长清…,都有这个念头。不过梦儿这事也应该早定了,也好断了其他人的痴心念想。”
陈家旺一颗心狂跳不止。只听秦敬泉似在自言自语的道:“霹雳堂的百年基业,日后还是传给帮内弟子为好,梦儿也有个知根知底的依托。”
他顿了一顿,缓缓的道:“孙兵卫怎么样?”
秦敬泉的声音不大,却如巨雷炸响在耳边,震的陈家旺一阵眩晕,霎时间脸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掌门岂会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提到孙兵卫?短短的一句话,恐怕大有深意。陈家旺腹部和心口同时传来剧烈的绞痛,那种痛苦锥心刺骨,恐怕死亡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秦敬泉看了一眼陈家旺,神情复杂。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孙兵卫资质上佳,为人大气、口碑好,从翟、王两个师弟到胡管家、心勤及同门师兄弟,甚至连门房、护院,没一个不说他的好。相信你也能感觉得到。”
陈家旺只感觉到心疼的无法呼吸,胸口、喉咙被悲伤堵的严严实实。
“他家是当地望族。这次大考,他的武功、火药都名列前茅,本人也是一表人物。家旺,你说呢?”
陈家旺正沉浸在悲伤忧郁之中,没成想秦敬泉居然会征求自己的意见,茫然道:“何必问我?…我…不知道。”
秦敬泉在他脸上扫视了一圈,没有正面回答,却开口道:“梦儿已经去过祠堂了吧?”
陈家旺一个激灵,差点就跳了起来,脸上迅速红了起来又白了下去,赶紧低下头,不敢接腔。
秦敬泉接着道:“梦儿第一天晚上就去了祠堂,看来很关心你。”
这句话的含意已经很明显了。陈家旺心脏砰砰乱跳,他自认为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和莺梦之间也没几次单独幽会,不知道秦敬泉是怎么知晓的?
秦敬泉叹了一口气,道:“梦儿一出生就没了娘,我又当爹又当妈…,唉,转眼梦儿就长大了。现在我不是以掌门,而是以一个老父亲的身份,和你说上几句心里话。”
他这几句话说的诚恳不已。堂堂霹雳堂掌门,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讲过话?陈家旺大感惶恐,连忙道:“但凭掌门吩咐。”
秦敬泉道:“你和梦儿过去的事我就不问了。只是你想过没有,梦儿是我女儿,她的夫婿未来必定是霹雳堂的掌门。执掌这个位置,要行走于官府衙门、江湖黑白两道,没有自身家族势力的根基,人品、武功、火药无论缺哪一项,这个掌门都难当,会被人瞧不起,让莺梦受委屈。”
陈家旺胸口似被重锤狠狠击了一记,难受不已。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即便这些都暂不考虑而选择你,你坐上掌门之位,总不甘碌碌无为,要让大家服气是不是?你无法习武、无得力外援,恐怕只能在火药一条道上走到底。别看你大考不错,但日后总不能依赖灵光一现吧?此外,火药之道穷之不尽,越钻的深越危险,弄不好便会落得像邓师弟一样,毁了容貌残了肢体,甚至人死灯灭。我不能让梦儿冒这个险,你也不会让梦儿冒这个险,是不是?”
秦敬泉语气平缓,但句句不假,但也因为此,更显得字字如刀,直刺陈家旺心窝。陈家旺内心痛苦翻滚,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秦敬泉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陈家旺身边,伸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你不会让大家为难的。”
陈家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只瞧见他单薄的后背和无助颤抖的身躯。
良久良久,陈家旺方才抬起头。
秦敬泉看见他的眼睛,吃了一惊。陈家旺并没有流一滴泪,但眼睛血红血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过了片刻,陈家旺嘶哑着嗓子道:“家旺明白了,谨遵掌门教诲。”
秦敬泉见他这副神情,于心不忍,想了想,摘下腰间的紫玉葫芦,道:“你先回自己房间静一静,今晚我会宣布,你获选进京跟沈师叔做事。这个紫玉葫芦你拿着,各处的帮中子弟见物如见人,不敢对你不敬。”
获选进京跟着沈太师叔是人人打破头争抢的头等好事,甚至还要超过留下来做弟子。但陈家旺明白,这何尝不是让自己远走京城,远离莺梦?
他垂下身子磕了个头,道:“掌门之物,弟子万不敢存念。弟子这就收拾衣物,即日赴京。”
秦敬泉见他婉拒紫玉葫芦,稍微愣了愣神,摇摇头,将紫玉葫芦收起来,道:“进京不急在一时,再过两天你伴朵前辈一起回京。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和师兄弟们参加为师的寿宴。”
陈家旺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每走一步都感到浑身无力,好像脊柱被抽空了一样。
从此以后,天南地北,只能在梦里依稀再见佳人了。他的心里空落落的,转念又想,自己在心中每日祈祷,不正是期盼莺梦幸福美满么?莺梦嫁个好人家总好过自己身无长处。
不…不对,掌门是要把莺梦嫁给孙兵卫啊!陈家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此时他已经走出书斋,胡管家站在书斋门口,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陈家旺掉转身子往回就走。秦敬泉正目送他离去,还未转身,见他又回来,颇感诧异,道:“哦,家旺还有事?”
“禀掌门,小姐不能许配孙兵卫。”
秦敬泉的眉毛拧了起来,沉声道:“这是为何?”
陈家旺一时语塞,难道当真仅凭一己猜测,就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的向掌门汇报?最关键的证据呢?小儿都知道“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何况是这么重大的事!
他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渗了出来,急切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秦敬泉见他支吾不语,大为不满,斥道:“道理我都跟你说了,你应该是个明白人。”
秦敬泉刚才费尽心思说服陈家旺,已经是苦口婆心、拿出了最大的耐心。莺梦和她娘一样,都是外柔内刚、骨子里很有一股倔犟的性子。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去强拆女儿和陈家旺的情感,因此千方百计来劝退陈家旺。
秦敬泉的训斥,反而让陈家旺冷静了下来。因为莺梦的原因,自己的角色很是尴尬,很容易让秦敬泉误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冒然深说,逃不脱嫉妒构陷孙兵卫的嫌疑。况且话一出口,必然是鱼死网破的局面,如果冲动之下考虑不周,只怕打蛇不成反被蛇咬,自己安危是小,事情别搞砸了。
今天是掌门大寿的喜庆日子,不必专挑这个时候煞风景,还是把前因后果禀报四师父邓敬华,由他出面比较好。想到这些,陈家旺吞下心中的委屈,低声道:“弟子明白,弟子之心清白可鉴。”
秦敬泉不愿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坏了心情,挥挥手道:“你对师门的心意,我已知道。你先下去吧。”
胡管家阴沉着脸将他带出书斋。回去的路上,有相熟的同门见到了上来打招呼,陈家旺实在是心力憔悴,只是机械的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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