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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刑部是个让人开口认罪的地方。

要让人承认自己有罪,等于是要人同意旁人可以拿刀朝自己的脖子上抹,这绝非易事,里面的学问可大着了。

一般而言,有文跟武二种不同路子;各有各的学问;各有各的支持者。

文的路子,就是让死人说话。藉由细查死者的伤口、社会背景等,找出相关证据,让凶手无法抵赖,只能俯首认罪,员外郎李奇算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武的路子,就是让活人说话。藉由各种刑具,严刑拷打;或是利用家人、友人的情感逼供,让犯人承认自己有罪;侍郎吴大人可说是其中翘楚。

文的路子跟武的路子,因为破案方式不同,所以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讲究,彼此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了数十年。

基本上,若是论破案的速度跟成功率,武的路子可说占尽上风。

据说,经常只要将刑具拿出来,吓唬犯人一下,不必真的用刑,犯人就全都招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但若是采文的路子,那就有得折腾了。

从受害者的伤口、凶器,到作案时间、动机、下手方式等全部核实,经常都至少要十天半个月。

再加上将证据摊开,要让凶手无可抵赖,那就更费时、费力了;有时来来去去好几回,先是犯人抵赖,再去补充证据;再抵赖、再去找证据;甚至有时犯人还会翻供,所有程序再重来一遍。

一个案子若采文的方式,耗上一年半载的可说所在多有;刑部的长官可以等,但受害者的家属无法等,以致经常搞得民怨沸腾,甚至惊动了皇上。

久而久之,文的路子在刑部愈来愈不讨喜,愿意学的人愈来愈少,大家都宁愿去研究如何设计刑具?怎么样营造气氛,让人心生畏惧了?

特别是最近几年,武的路子在刑部,似已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不论是在支持者的数量上,或是支持者的升迁速度上,均已完全辗压文的路子。

就以李奇跟吴大人来说好了,二人均为进士出身,年资相仿,可如今吴大人已是刑部侍郎,官拜三品;但李奇却仍是个员外郎,只有从五品;就可知二者的差距已拉开多大?

曾有御史官员不服,公开在金銮殿上质疑皇上:何谓正义?屈打成招能算是伸张正义了吗?

当时吴大人就曾跳出来反驳说: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被奸杀,但十年了还找不出凶手,给家属一个公道,这算是伸张正义了吗?

皇上对这个问题似乎十分感兴趣,命御史台集合学有专精之人,专门研究这个问题,结果却再无下文,皇上当时还勃然大怒,怒斥御史台:

“你们连正义是甚么都不知道,那你们每天凭甚么去弹劾别人?”

后来在夜深人静之时,皇上曾问过身边的高公公说:

“会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所以才需要一个皇上来主持正义啊?”

皇上对着当时天上的一轮明月说:

“朕虽然不是神,但朕是正义,朕代表了人间的正义,对不对?”

高公公当时咏赞皇上圣明,皇上脸上则洋溢着圣洁的光辉。

此时旁边有一尚寝司的值勤太监,见长夜漫漫,皇上却迟迟不肯就寝,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于是忙趋前请皇上翻牌子,结果却被皇上一脚踹开。

皇上当时正沉浸在自己超凡入圣、似神如仙的愉悦当中,全身感觉闪出万丈光芒,泽被众生,此时竟有人跟他提睡觉、女人等俗事,自是要他有多远、滚多远去。

可怜那太监哪知道这些?他至死都在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惹得皇上生气?难道是牌子的名字朝上,少了一些像盲盒般的乐趣?

于是他在死前将此想法传给了他的徒弟,交代此事十分重要;他徒弟死后又传给了徒孙,交代此事攸关生死;最后终于促成了我朝翻牌制度的一大变革。

从那之后,我朝送至皇上的牌子,嫔妃的姓名一律朝下盖住。所谓的翻牌子,就像是抓阄般,会翻到谁?皇上事先完全不知,一律交给天意去决定。

翻牌之前,人人平等。

皇上的临幸,完全凭的是天意,后宫的争宠也因此少了许多。太后支持、朝中众臣支持、多数嫔妃更是大力支持。

民间嫁娶完全凭媒妁之言,据说也是因此而流传开来;大家都跟随皇上的规矩,结婚就像抽盲盒般,一翻两瞪眼。

本来是要讨论伸张正义的,谁知最后竟然变成翻牌子制度的变革,这当然始料未及,不过,多数的创新确实都来自偶然。

无论如何,我朝有许多制度,都在不断的推陈出新。

刑部当然也不例外。

经过金銮殿上一番何谓正义的争辩,刑部也自觉不能再继续毫无限制地朝武的路子倾斜,于是规定所有命案,尸体一律由文的路子接手,尔后再由尚书大人决定武的路子何时接手?

等于命案一律由文的路子开始,武的路子断后,所以,皇城司将鞑靼公主尸体送往刑部时,才会由李奇先接手查验,蔡大人与吴大人嗣后才至验尸房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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