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阁楼安静无比,可通过祈愿传至他耳畔的痛苦呼声却久久不绝。那是他当下唯一能听到的心声,是晓云驰的心魔,是这位王多年以来缠缚于心、不得开解的噩梦。
为救人而失去异能的晓戎也好,为保护学生而死过一次的殷樘也罢……这一切一切的不幸,皆是原初魔祖所造成的。若世上不曾诞生过这样一位魔神,那桩桩件件的悲剧,真的还会随时间流逝而发生吗?未必。
但他也有所挂碍,最清楚这些心魔的根源,并不在于不可战胜之敌,而在人本身。若当事人无法放下,‘魔’就会一直存在,严重影响其生活,更有甚者会致死——
但他不会对晓云驰说这些。
来得太迟的提醒都是马后炮,除引人反感外再无一用。更何况,他在晓云驰所回想的事中,看到了一些极不尊重他人意愿的神,他可不想去与那些不知所谓的家伙为伴!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晓云驰之所以没能喊出剩下的话,正是因为注意到了他的神态。
那绝非信徒瞻仰神明的渴盼,而是另外一种更加单纯、热烈的虔诚。那双眼闪烁如启明星,那目光中无有一丝不纯洁的污垢,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位神明,而更像是……
原来,他面前这位年轻神君,的确对他抱有一种纯粹的感情。它不源于任何俗事,更不源于任何观点,无论今后能否得到回应,它也依旧会那样单纯地存在着,仅此而已。
这种情感,不正是最纯粹的‘爱’么?
他的心忽然归复了平静。是啊,是啊……他被俗世尘劳困扰得太久,连‘人本有一颗纯粹无比的心’这样的事都忘记了。
但他甚至都猜不到、想不到,嘉长川究竟是从何时起生出了这样的情感。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算了……随便你吧。”最终,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对不起。”
真是对不住啊,我好像总是在应激。虽然很清楚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可是,一旦到了要与某人论情谊时……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勇气了,对不起啊。
他刚想到这些,就突然听到了一个源于神魂的声音。祂低吟着无词的安神歌,平静地停在他身边,好像什么目的也没有。他循着心音寻去,却讶异地发现,这声音竟源于嘉长川!
啊,是了,他想起来了,嘉长川有听人心声的能力,能用神魂与人沟通也很正常……所以他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被全部听去了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见他陷入羞窘、作势欲逃,嘉长川顺势吻了他的手背,又一伸手将他圈进臂弯,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什么不合规制?”
说着说着,他又眼珠子一转,一转话锋道:“啊,我知道了,殿下这是怕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晓云驰眉梢一挑,誓要将嘴硬坚持到底。“休要乱讲,我能怕什么,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还有精神嘴硬,看来没事了。嘉长川悄悄地松了口气,又牵着晓云驰的手,得寸进尺地再次亲吻了他的手背。那再亲一下试试看吧,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岔过去……
“嘿——个混蛋,还亲上瘾了你!”晓云驰被亲得浑身一激灵,嘴上念了句北沐雨脏话,迅速使出空间术闪走,落到窗框上瞪着嘉长川。“适可而止啊,咱现在还是搭档,不是预备役同命神,再亲就是真逾矩了!”
“好好好,知道了,你快下来。”嘉长川笑得无奈,指指还躺在地上的风乘麟。“这还有个昏迷患者呢,我不会治愈神术,可管不了他。”
“他连本命星都没有了,能醒才怪!”晓云驰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但到底是跳下了窗框,走到风乘麟身边蹲下。“要想让他现在就醒,还得给他重新造一颗本命星。”
“这也能造?”嘉长川大为震撼。
“当然!”晓云驰伸手,将阁楼中的神芍花树收入神冢,埋在上一棵树附近,从树冠上扯两把枝条,又顺手挖了把界中土,把它们掏出神冢、搓成球,开始往里灌生灵之力。“瞧好了!”
不过须臾,那土球就成了一颗极小的星球,其状与晓云驰所见过的‘青莺星’别无二致。见星球成了,他便一手举着星球,一手扒拉着风乘麟,把星球融进了风乘麟体内。
做完这一切,他又抬头看向嘉长川,眨着眼诚恳询问道:“云台君完整的凡名叫什么?”
“风……风乘麟。”嘉长川艰难地答道。造生天生神物的事,原来能这么随意的吗?他搭档可真不愧是众神之子,实乃奇人啊!
“哦好。”晓云驰立刻把风乘麟翻过来,伸手去拍对方的脸,并非常大声地喊起了对方的魂。“风乘麟,快快醒来!似锦郎君被原初魔祖袭击,你的星神枢要没了!”
他话音刚落,风乘麟就缓缓睁了眼,坐起身微笑着道:“其实不用这么大声,我已经知道了。我虽不清醒,但在外面还是有眼的,你也见过,就是那只红喉青莺。”
“你这么说,我就要找你算账了。”晓云驰毫不客气地送他一个白眼。“你那些个眷属,除了‘庆极仙君’齐流跃、我没有见过的风似锦郎君,哦,还有风胜麒将军,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一个个的,拿我当工具人使,还生怕我不答应要求,不但以你的名义,把我往神冢体出不去的秘境里关,更不肯跟我讲清楚事务实情!我且问你,这像话吗,像话吗?”
风乘麟的大脑差点没停止,他听到了什么?他的眷属,把他的师弟,把众神之子当工具人?这算是早就活够了,所以想找死吗?
“对不起,是我御下不严。”虽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选择了先低头。“我……”
晓云驰闻言面色巨变,径直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往阁楼门口走去。“我非神明,受不起云台君的赔礼!长川,我们走!”
他还没忘记呢,这位在答风乘扬的告疏时,说什么‘吾自有办法’……结果不还是要麻烦他啊?你有办法,你倒是拿出来啊!
“哎,来了。”嘉长川向风乘麟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颠颠地跑去追搭档了。
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话一出口,不就是在暗示说‘他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吗?唉,他这个前大师兄啊,到底没能彻底掌握语言的艺术,真可惜!
“殿下且慢!”风乘麟看懂了他的暗示,当即爬起来就追,越过两人堵在了阁楼门口。“他们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发誓。”
“如何证明?”晓云驰凭空抽出把钢骨素白绢折扇,拿在手里摇啊摇,目光郁沉,大有‘你要是解释不好,就等着血溅三尺吧’的意思。
风乘麟想都没想,举手就要发神魂誓:“若我此话有半字虚言,就叫我受天——”
“停!”晓云驰出声打断他,神色渐趋缓和。“如果你乱发誓遭雷劈,我不就白救你了?”
“是。”风乘麟放下手,目光坦然无比。“殿下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当然。”晓云驰收了扇子,展颜而笑。“若你确实不可信,月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与他同道而来,又拿了他给的东西,自然会与他统一目的,都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嘛。”
风乘麟闻言面色数变,最终到底将目光投向嘉长川,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现在叫什么?”
“我暂时没有新的神名、神号,凡名嘉长川,随便怎么称呼都行。”嘉长川很平和地答。“唯一要求是不许起恶劣的外号,没了。”
“行。”风乘麟点了点头。“嘉小神君,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月君找他做事,并且给了报酬而已。”嘉长川与晓云驰对视一眼,答道。“办事规定是这样的,救普通人能免费,给神帮忙不能免费。前者是在行善积德,后者不定得赔上半条命,能一样么?”
这下风乘麟尴尬了。“我所有的神兵、宝器,除了一双造化镯,皆已在诸神之战中全数损毁,就连存款也……总而言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身传承还有点用。”
“呃?”嘉长川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意思是,你那些全掏出来,能环天启星三周的神兵宝器,除了那对造化镯,全没了,连灰都没剩?”
“这很正常。”晓云驰叹了口气。“大型战争是这样的,能让所有的御敌方都变穷,云台君应是真没有身外之物了。”
风乘麟搭不上话,唯有讪笑。他是真穷了,仅剩下的一件保命家当——即他的星神枢,如今又在造化镯里,而那造化镯啊,当下还在风似锦手上戴着呢!
“算了算了,看在老师的份上,给你免单。”晓云驰将此话题揭过,放出定位水花锁定殷樘,抬手开出空间隧道,对风乘麟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请?”
“也不是不行。”风乘麟点点头,踏了进去。“你们来不来随意。”
他风乘麟虽没用,却也不能一直麻烦师弟,还是以强迫者的立场去麻烦!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变得死寂。长云二人面面相觑许久,才大概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最终同时摇摇头,心中开始可怜月神——祂大概是达不成来这儿的目的喽!
“他的表达能力真的很糟。”晓云驰咂咂嘴,拉着嘉长川跨入空间隧道,并顺手关闭了入口,让隧道自动送他们前进。“明明想说‘不能再麻烦你们’,偏要用那种方式讲出来……老师是没教过他怎么说话吗?”
“事实上,他是在殷樘大人身边待得最久的,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水神首徒。”嘉长川头痛地扶了扶额头。“他从前的行为模式,并没有这么糟糕,应该是后来,我是说,在参与过极昼星系保卫战之后,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至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乔楷阳或许知道,但他还不记得往事,自然没办法给出任何答案。白琛和辰姈记得一切,应该也把这些写进了天下联盟档案,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那大概是找不到的。”晓云驰回想着情报部存放的档案,摇摇头。“按联盟习惯,当一份档案的机密性过强时,它将不被允许保存实体材料。此后知道它存在的,就只有总统领和盟主。”
“而众所周知,盟主、总统领作为联盟最高执权人,必须遵守不泄露任何机密的义务。所以,哪怕是白琛本尊,也不会说什么……咦?”
他抬手唤出一颗水珠,仔细读取其中内容,渐渐豁然开朗。哦,原来是这样,那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于是他转而对嘉长川道:“长川,污染者的事有着落了。还记得隐林山上的那位探索部员吗,我之前为了获取情报,给他留了单向通讯水珠,现在他回信了。”
“他说,他之所以被控制,是因为当时经历了不太好的事,生出了很多负面情绪,被原初魔祖的一缕神魂占了躯壳。”
“而他能夺回躯壳——是的,是‘夺回’,不是自主恢复意识,完全是他妻子的功劳。”
“当他在被操纵的情况下,看到他的妻子时,心中爱意油然而生,这份纯粹的情感,成功超越一切负面情绪,并击退了原初魔祖。”
“但,在他刚夺回躯壳,还没能完全恢复时,原初魔祖忽然具现实体,当场杀害了他的妻子。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他出于悔恨,还是对联盟报告说,自己有谋杀的动机……”
说到这儿,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也正因如此,探索部的主位长老,才换成了现任爱神靖访年。他能控制生物产生积极情绪的躯体机制,这是其他长老所做不到的。”
“其他神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嘉长川的表情凝固了一下。“这应该是一种全新的神术,除了他以外,暂时还没有其他神能用。”
“其他神最好真不能用。”晓云驰啧了一声。“它实在太特殊,既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要是被敌人学会就麻烦了。”
他话音落下后,空间隧道忽然散去了,两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被送到了麟诞山脚下,而原本平静的山脚,早已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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