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把神谱收起来，垂眼看地。失敬了，常界神竟在他身边。
“些许小事，不算劳动。”嘉卉妗挑了下眉。“倒是你，请我出门来帮忙，又不说清要做什么，弄成这般光景，你待如何收场？”
嘉长川想到生死不明的祈麟镜，想不出如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见他这般神态，嘉卉妗想不知道出事了都难，只好一推伞盖，让它收了黎晟岐，叹着气，作势要走。
“常界神殿下，请留步。”晓云驰抓住机会，试图阻住嘉卉妗离开的步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嘉卉妗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走得更快了。“你们且随我来，我们到那阁楼上去说话。”
晓云驰和嘉长川对视片刻，两人同时拔步，跟上嘉卉妗。这一刻，他们都很疑惑，常界神想做什么？
三人通过跃迁梭回到西星城，进了嘉氏族人居住的万相宫。刚一进门，一群高阶异能者一拥而上，把嘉卉妗身边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挤开了她身后的两人。
“你家的人，一直这么热情吗？”晓云驰看着那些热情高涨的嘉氏族人，格外震惊。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是常界神。可常界神应该是一直待在西星城吧，这些人怎么还这么狂热？
明显已经习惯了的嘉长川，看了看深邃的夜空。“不，他们看情况热情。”
哦，原来是纯粹的仰慕之情。晓云驰悟了。这些人不是一直这样就好，对于这种过分热情的人群，他向来有些难以招架。
“好了好了，从下个月开始，我会去演武场给你们演示剑术。”嘉卉妗笑着应下他们想请她去做指导的愿望。“快去做事吧，天快要亮了，可不要耽误交班。”
一群人念叨着‘知道’，各自散了。嘉卉妗左右看看，缓缓松了口气。做了太久老祖宗，她实在不太会，也不想与小辈交流。
倒不是嘉氏后人让她不满意，她对嘉氏后人很满意。正因为太满意，她反而不敢用心。
若她指点太多，从而让后人太有本事，再被黎氏找到理由，弄出多年前那种严重到让自由神诞生的事，她会一直难过到神陨。
“卉妗大人？”嘉长川低声唤她。
“在呢，继续走吧。”嘉卉妗应了一声，压下翻涌起的心绪，继续向阁楼走去。
晓云驰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解。常界神方才似乎情绪不稳，这是怎么一回事？
“卉妗大人贵为神明，却逃不过生离死别。”嘉长川见他不明白，叹道。“她应该是想起从前的事情了。那是一段悲惨的往事，悲惨到极昼志中没有详细记载。”
晓云驰忽觉有些冷，连忙搓了搓胳膊。惨到不能记载，那得是有多惨啊。
每个星域都有些不能记载的事。其具体内容各不相同，但大抵都是滔天人祸。
比如，晓云驰从一位常住在长夜观中，专修心智的凡尘大行者那里听说的，当年引起沐雨星局势大动的‘夜神遇袭案’。
夜神下凡返乡，却在长佑河上被魔神袭击，失去了最得意的大行者。痛失爱徒的夜神，不愿面对现实，遂就此不再返乡。二十余年后，此事在另一位夜神大行者的追究下爆发，‘不知为何’引发了一场旷世神战。
期间，大行者所在家族，不得不抛弃祖籍，离开行阳星系避祸。直到南国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皇，斩族亲而登基，分裂南北政权，这场争斗才彻底停止。
如今沐雨能合国成功，还是因为当年那些涉事人及其子孙附属已尽数去世，绝不能成气候，否则，他父皇是根本不敢提合国的。
“你不好奇我的沐雨血脉吗？”许是太安静，嘉长川主动发起了话题。“我的母亲诗梓约，祖上是沐雨星人。她知你来此后，就特意与我交代，若你有空，请赏光同她喝杯茶。”
听到‘诗’这个姓氏，晓云驰僵直了一下。怎么才想完夜神遇袭案，那位大行者的家族，就突然出现在了生活中？
“我不能见你母亲。”晓云驰艰难且果断地拒绝了他。“诗氏的族人，应该不想见到我。毕竟，我是南国皇室后裔。”
大行者的家族，即‘云锋诗氏’，是与皇帝生了分歧，从而折去不少族人，这才被迫背井离乡。自此，南国皇室便成了大行者的执念。
这个执念有多深呢？它，让她在惨绝人寰的神战中当场顿悟，成了高阶神明，主凡世征伐。沐雨皇室廷录中，也记载着她的名号——
征伐神，诗延仪。
“放心吧，我母亲不在乎这些。”嘉长川想到什么，忽然乐了起来。“她还是征伐神最得意的大行者呢……真期待征伐神的表情啊。”
“这是要我命啊。”晓云驰表情扭曲。“我没有得罪你吧，你怎么害我？”
要命哟，若征伐神知晓他行踪，不得追着他讨伐啊。他再怎么有水平，在征伐神面前，大约也是绝对不够看的……吧。
他不知自己与神明间有何差距，毕竟他还没与神为敌过，没有经验。不过，若真有与神对阵的机会，他并不介意尝试下弑神。
“延仪不会同你计较的。”嘉卉妗插了句话。“她执念中的那个支脉，如今已没有后人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最高的阁楼下。
阁楼入口并非常见的门，而是一座隔绝神明气息的神阵。嘉卉妗伸手点亮阵眼，将两个小辈推进去，自己走在最后，穿过神阵，又顺手收回了唤醒阵眼的神力。
“到这边来。”她走上一座没有门的升降梯，回身招呼两个小辈。“我们坐这个上去。”
“不直接飞上去吗？”嘉长川引着晓云驰站进升降梯，下意识接了一句。
“今天有客人，不玩那些刺激的。”嘉卉妗笑着拍了嘉长川一下，语气变得慈祥起来。“你呀，净想着那些冒险的事！”
升降梯启动，缓缓上行而去。晓云驰默默数着楼层，一直数到了一百八十层，升降梯才缓缓停下。他不由想着，把神居住的阁楼建这么高，除非是故意的，没有其他原因。
常界神对自己，还真是狠心。
升降梯出口对面，有扇沉重的大门。嘉长川上前推开它，请嘉卉妗和晓云驰进，自己走在最后关门。待嘉卉妗坐上主位贵妃榻，他才拉着晓云驰，在她下首坐下，并无视了晓云驰不太情愿的目光。
嘉卉妗拿了支香，在榻边桌上的香炉里点起来，让它充分燃烧，又盯着香烟纠结许久，这才出声道：“晓云驰殿下。”
“在。”晓云驰下意识应声，应完了才发现，嘉卉妗管他叫‘殿下’。
他刚想反驳这个称呼，就被嘉卉妗下一句话堵住了话头。
“你手上那本能与神力感应，甚至会向你传授神术的神谱，我在七位创世神之一的智慧神那里见过一次。它当年不知所踪，不想竟是辗转到了你手里。”
听了这句话，晓云驰陡然一惊。他知道神谱是神的造物，可这竟是创世神所造，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智慧神弥飞源，七创世神之一，世称‘慧心真君’，职责是剔除错误知识，并保留合理的知识。她在人间留下了很多记录型遗迹，人们惯称那些遗迹为‘正见宫’。
“智慧神没事吧？”嘉长川听了这话，顿时皱起眉。“这种收集神力的东西，她不收好就算了，怎么故意让它流落世间？”
“不知道。”嘉卉妗轻轻摇头。“璃天众神多年不曾相聚，她如今作何想法，我并不知晓。但她让这本书与人结契，并不是在酝酿阴谋。”
“那就好，别的不重要。”晓云驰取出神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我大概此生都无求于她，若最后两不相欠，便再好不过。”
“你能这样想就好。”嘉卉妗往神谱上弹了颗蓝色星光，属于她的画像便鲜明起来。“极昼星系范围内，除我以外，还有四位在世神明。如果你要见他们，我可以帮你联系。”
晓云驰起身朝嘉卉妗施礼。“有劳您了。”
倒不是他想顺杆爬，而是他突然发现，凭他目前的认知，完全找不到在世神明。常界神有意帮他，简直再好不过。
嘉卉妗满意地点头，闭上眼联系同僚。挺好的，这孩子知道变通，不像自由神那个傻小子，说什么都要一条道走到黑。
片刻后，她睁开眼。“他们同意了，但你还是需要前往他们的所在地。”
“我懂，历练嘛。”晓云驰深以为然，若他们选择赶过来，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长川，你陪他一起去。”嘉卉妗点点头，忽然语出惊人。“黎晟岐的势力还在盯着他，你不能掉以轻心。”
嘉长川大为震惊。“黎晟岐不是已经被您抓住了吗？”
“我抓住的，只是一个化身。”嘉卉妗说道。“化身之法是神术，他已颇有魔神手段了。若你们碰上他，务必小心莫逞强，尽管叫我们帮忙。”
“化身之法竟是神术吗？”晓云驰感到困惑。“那我怎么生来就会？”
他自幼精通化身之法，从前随师学艺时，还经常控制多个化身同时练习，以达成早点休息的目的。他的老师也支持他这么做，毕竟，这样就不必那么辛苦，也能获取更多经验。
阁楼中顿时陷入了寂静。
嘉卉妗格外震惊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咳一声，把两个小辈送出了自己的房门。
“也许你有成神的缘分呢。”嘉卉妗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回荡。“好了，且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默默认命，结伴离开了阁楼，朝万相宫外走去。
成神那种事，还是算了吧，晓云驰想。看看往事凄惨的征伐神，再看看迫使自己陷入孤独的常界神……太惨了，他不想变成这样。更何况，成神，似乎意味着永恒的不幸。
走到大殿附近，嘉长川忽然抬手，点亮耳边通讯器。晓云驰看着他神色变幻，最终停留在愤怒，开启了咆哮模式。
“真是一群废物！”他骂通讯器对面的人。“叫他们别折腾了，偌大极昼星系，难道找不到能给持国大公治疗的人么！”
骂完这句，他直接挂断通讯，深呼吸三次，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开始冷静思考。
“怎么了？”晓云驰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你们的持国大公……”
嘉长川不确定该怎么说，选择沉默。
“好吧，我不问了。”晓云驰耸肩。“你现在要去办事对吧，我自己去七九城，你过后再来找我就行。虽然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去找我。”
“抱歉。”嘉长川疲惫地叹了口气。“祈麟镜被逆转能所伤，皇家医生束手无策。女王得知这一消息后，明显有些心绪不宁，还打算去诗氏族人居住的云锋城找神冢体拥有者……”
“那你怎不早说？”晓云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忘了吗，我也是神冢体。”
他想了想，补充道：“区区逆转能伤害，只要没蔓延到全身，都能抢救回来。”
嘉长川顿时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别高兴太早，嘉长川。”晓云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女王可不一定愿意。”
“我会说服她的。”嘉长川自信一笑。“毕竟，祈麟镜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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