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连翩随便找了半旯瓦片,垫屁股坐下去,非常了当的说道:
“我不嫁。”
事至而今,她忽然不愿多费唇舌了。
王孟愣怔一下,旋即怒起。就连惯来的笑容都收敛住了。
“圣制已宣,岂容违背!”
呵斥如雷,史连翩却并不为意。自顾自的说:“自古嫁娶须有婚书。目下婚书不见,做不得婚。”
无知至此,让王孟很是头痛,强忍着怒意说:“天子制书册妃,何须婚书!”
史连翩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士民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婚书作准,户部册籍,然后礼成。如何于皇上,就不需要婚书?不过纵使有,父母也已都不在……”
听到这里,王孟彻底无语了。心道孙承宗之前说的“某之甥愚蠢又弗教。”竟然不是谦逊,而是事实不成?
但制文已宣,无可回旋。不得已,也只能继续解释说:“天子择妇,自然不须婚书!天地君亲师,君为首,君之、父之。《孟子》曰: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如何做不得婚?难道父母不在,就不嫁娶了?”
史连翩有些倾颓的坐在半拉瓦片上,环臂抱着单膝,抬目瞥了眼副使案上,那尚未全礼的制书。
“哦,也是。’君父之命不校,’焉能不从。那……不肖后辈倒是有两句话要说。敢问天使:冒妄顶替,徒。奴告主,绞。这婚书欺瞒,违律为婚,又该怎样?”
说着,她竟然挑挑拣拣的,背诵起那制文来。
“尔……史逢五女……修明内湛,淑问外昭……忱王晧,年既长成……平章门下王孟……持节册尔为忱王妃……”
说到这里,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方才又道:“我听说约婚作书,当具名男女,长幼,嫡庶,疾残……此处却好像漏说了什么……比方说,这忱王是个傻子?违律而婚,父母主婚者,独坐主婚。女家冒妄,徒一年,男家冒妄罪,加一等。却不知天子、君父,该如何算?”
说多少遍了,制书不是婚书!
王孟胡须都气的颤抖,强忍着怒气斥道:“匹女大胆!口不择言!天子之制,岂可与婚书并论!”
史连翩并不领他的情,低垂个头犹自在说:“’聘则为妻’,纵然不以聘论,纳采请期之言,亦应在耳。缘何阶前之唾未晞,便就朝语而夕忘了?
“皇室之胄,岂能与庶民并论?”
“是说可以颠倒是非,欺负绝户,恃强凌弱的意思?”
王孟闻言,心中冷笑不已。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焉能看不出此人是何打算。
家堂凑不出一对儿的人,说话就是硬气啊。
硬气到敢胡搅蛮缠,耍小聪明。
装傻充愣,偷换概念;虚张声势,拖人下水。种种奸佞手段,倒是溜的很。
所依仗的,不过是从父,父亡;从母,母殁。连带着她的爷叔兄弟,娘舅姑表全都同日赴了黄泉,丁个不剩。
任性刁钻,女德不修,倒也不负她素日风评。
若非干系重大,他早就拂袖离去了,岂肯和个不教之人废话。
恼怒之中,也不想再留什么情面,冷冰冰扫了眼下人一瞥,阴恻恻的说:“怎么,你是想要悍对制使?”
史连翩依然低垂着头,小指无规律的划拉着地:“不敢。也不敢嫁。”
“你父兄一体忠孝,捐命国难。你如今却行不肖,侮辱家风,丧德败纪,还说不敢?”
小指的划动戛然而止,就连呼吸也一时顿住,流转的思绪飘飏,不知转动去哪里。
末了她回过神,轻吐了一口气,努力正色的说:
“册妃之礼若成,妾自然不敢妄言。君父有命,百死无悔。可如今……这礼不是还未成么?孟子言:“君有过则谏。”妾一无知女流,才不及垂髫,识不出闺阃。德薄见浅,智愚谋蠢。但也知道’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的道理。工部身居大位,是国之栋梁。怎能有过不谏,一味徇私,却让君父触律犯法?是故妾虽死,而不敢嫁。”
义正辞严的话语,让王孟都有些疑惑起来。
莫非她真一心为天子着想,是自己错怪了?
“疾残者,谓状当三疾,肢体不完。三疾者,谓矜、狂、愚。至于忱王,聪敏好学,外拙内慧。你言其痴愚,岂有所证?”
他见对方油盐不进,不得已换了个口吻,准备来个釜底抽薪。
人心自古两论,贤愚最是难勘。升斗小民,道听途说,能当个什么?\t
史连翩耸了耸肩,语气之间,多了几分轻薄:“大可请来,于闹市验证。我问他答,看痴与不痴,愚或不愚。或者,王公可回家问下令郎。我们今早才刚见过呢!”
“什么?”
“倒也无其他,不过是忱王聪敏,让妾去考了个秀才。”她顿了一顿,十分寻常自然的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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