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脚下生力,虎扑而来。
眼见对方愈近,女子却将胯缓缓坐得更低。直至逼近面前不足五尺,重心在刹那间变换,两肩向前下一沉,只听脚下木板“咯吱”一声,腿上力量弹出,左手扣紧粗壮小臂的下侧,右手裹在另一臂外侧,一拉一掀借力将壮汉向左甩脱。匀称的左腿随即提膝猛撞,击向下腹。
逞体格强壮硬生生扛下,专心去抱她踢进来的腿。动势未了,女子先行收腿,强行挣脱他欲擒腿的双手。
所有人一愣。
女子竟有这般气力?
汉子也纳闷,忽觉左臂酸胀,侧目见肘外鬼臣隐见淤青,左臂酸胀麻凉,屈肘乏力。
打穴?什么时候?托甩卸力时,牵引的右手还有暇打穴?这女人……
宁白鸾也专注起来。以轻搏重,最怕起初的冲势,她卸力虽不算高明,却十分有效,还能为后续埋伏……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
赤手难以弱胜强。最险要的一关过去,接下来只要拖。起初一罗预内,那女侠谨慎招架,堪堪应对,处处凶险,全然落了下风。
撑到鸣金时,体力弱于对方,摸刀也慢了一步,可对方的刀挥向她背身时,女子眼中却闪过狡黠的光,提刀侧闪,回身按刀截腕,另一刀平抹封喉。
宁白鸾瞳孔猛然一缩——
拦刀。
忘却交锋,无论先后出手,只意在断筋解腕、卸兵封喉、比自己手法干净百倍的拦刀。
刀停在喉口时,二人也停下了。
一刀。
与之相比,拳脚相接的区区一罗预倒显得漫长,人们甚至未及第一时间叫好。
常人认知的一刀,是一砍,一挑,一劈……总而言之是一次出击;而武人所言的一刀,则是一套行为,是一股刀势带出的一连串进攻,刀势不断,就算从北旗州涼河一路砍去淮甯州沙嘴山,也是一刀。
但这“一刀”越久,刀势越拖沓,人与刀的节制越失控,破绽往往也越多,像刀在使人,而非人在使刀。
拦刀,正是以人为本的刀法,无可挑剔的短促刀势,恰好适配刀客与刀转瞬即逝的共鸣,刀法精准,进退自如。
这样漂亮的拦刀,会是哪家的手段……
一盏茶的间歇里,人们讨论这一刀。
一提棒的混混煞有介事道:“这小娘子心计不浅啊,先行示弱,抢刀后趁对方冒进,立刻反扑……了不起,了不起。”
身旁簇拥的三五混混乱哄哄道:“那样的胸脯,心计当然‘埋’得深!”然后哄笑起来,转而讨论女侠的胸脯。声音不小,半场内听得到。
宁白鸾摇摇头,低声骂道:“弱智。”
匹夫贪色,谈及女子总会绕回性的话题,他不意外。只是……“示弱”?那汉子看身形习惯,像跤行出身;赤膊不见身上刀剑伤疤,只有小麦色厚实皮肤醒目,对标实力,不像混惯江湖。
而拦刀与打穴却是标准的擒杀术,那女子恐怕出身江湖豪门。则方才行径并非示弱,体力不足是一方面,另被规则拘束了手脚,手段不能尽施。
正想着,红泥凑过来:“小白,你对上她,几成胜算?”
是了,若择兵弃重从轻,红泥也该触及一流门槛,她有这个眼力。
“不拖到用刀,十成。”想了想,他补充道,“等到用刀,七成以内;现实交锋,不足五成。”
红泥一脸幸灾乐祸道:“哟~那你可得加油咯~”
粘杆行重枪对上合掌刀,前三击不出岔子,胜算在六成以上,她有资格笑他。
不难看出,她嘴上嘲弄,心里却在担忧。
“无碍。”宁白鸾自信道。
鼓声又响起,第二场将开始。宁白鸾拍拍红泥的肩,望着她双眼:“为我加油。”
红泥呆了片刻,回过神来红了脸,转开头去,眼睛忍不住偷瞄:“偏、偏不……”
“武试第二场,双方入场——”
宁白鸾留了心眼,先看对方入场。
白面巾裹头,米色葛衣,深褐色长裤由灰步绳束脚,踩一双灰黄脏布鞋,穿着贴近脚行,步子还扎实些,裸露的皮肤粗糙黝黑,像久遭日晒风沙。贴身、低廉而单薄的穿着,利于行动,也方便增减衣物,往西厥州苦修的武者们惯常的装束。
眼见他背的是口陌刀,宁白鸾不由得皱眉,想到什么,又松了口气。
幸好是木制兵器,否则横刀对陌刀,实在没什么胜算。
摘了陌刀,搜身放行。眼见那人挑挑拣拣,称出最重的槊——木制兵刃中罕见陌刀,部分槊形制相似,可以替代——又顺手抽过一把短匕,转身上台。
槊杆与刃面皆比陌刀轻薄,勉强能以“齿”卡住,但木器质脆,无以为偏齿刀——齿咬住他人兵刃,刀也就该断了。
宁白鸾的刀一直锁在刀房,平日非为磨砺不去侵犯,此时入场手无寸铁,步伐又平庸得不像装出来,引来嗤鼻声无数。
“且吟,此人与他人不同,务必看仔细。”人群中,麻衣道人轻拍旁边道童的肩膀,伸手指向场内。
“知道了忘喜师父。”道童扬起头乐呵呵答道。
轻捶了他一拳:“‘忘忧’,是‘忘忧’!说过多少次了,记不住的话直接叫‘师父’也行啊……”
宁不理会周遭杂音,径自走到架前,提出一柄横刀,还有一柄合掌刀,登台。
霍兴兵和尹诗源在此时赶来,于人群中找寻红泥,却先看见台上的宁白鸾。
“双方致礼——”
陌刀硕大,唯恐在起先一罗预的赤手战中被踢下台,对方还在找位置。
宁白鸾竟拎着木制横刀走上前,伸手出去横刀刀柄与陌刀刀柄轻轻一碰。
“宁白鸾,请指教。”
对面愣了一刻:“莫旗,请指教。”
刀柄相碰,北方刀客致意的礼节,表善意,彰信任,他从来很喜欢。只是陌刀学成才只此礼不适用陌刀,一直以来的遗憾。
他是凑巧?还是看出什么?
步法与兵刃搭配,分明十分外行,大概听闻此礼,自大照搬。
莫旗心中慨叹。
无心插柳亦是善。对他,下手还是轻点,令他知难而退便是。
“双方准备——”
莫旗撤腿微蹲,预备一击将对面吓退。
“铛——”
鸣金即动,蹭地冲来——也是踏沙的步子——顷刻间旋动的右掌就逼到宁白鸾眼前。
架势松散的宁白鸾已预备抬手拦截,似乎察觉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当即斜前踏出半步裁衣,一手穿腋盘肩一手腮侧封面,扭头撞出去。
莫旗倒飞出去,连退七八步,踢动横置的槊才堪堪稳住身形立在台边,半浊的眼里填满不可置信。
另一边,旋掌临退时蹭过肩头,脖骨“嚯”的一声微响,颈子发酸,脱力软了一瞬。
庆幸放弃架挡选择缠撞。他猜的没错,旋掌藏起的劲力一旦正中,会振他的骨架,头脑会昏,脖骨也会松。
宁白鸾想起霍养神教过的“暗劲”,抬手在后颈捏了捏,一脸匪气地看回对面。
掌握暗劲以来,还是初次正面博弈,心里在躁动,在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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