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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他曾经走过,至少要走上八九个大上坡和大下坡,每个大坡都要走上一二十分钟。

宽敞的公路上走多少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只是时不时地会有一辆卡车或是拖拉机从路上驶过,扬起漫天的尘土,半天不能消散。

直到他上到高高的清河大桥,一边走着一边朝着江边的古镇望去。

清河镇坐落在大桥之下,就像是座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镇。

褐色的阁楼沿着江边而建。

每到春夏雨季,江面上总是烟雾缥缈,雨雾升腾,把小镇弥漫在一片水墨画中。

小镇里有一条长街,长街两边是木制的两层阁楼,中间是四条青石板铺成的路面。

因为年代久远,青石板已被磨得又光又亮,走在上面发出着啪啪的响声。

街道两旁住着居民,也有开店出售物品和土特产的。

卖菜的小农担着一些青菜蹲在街道旁,也有一些店铺在卖猪肉和豆腐。

但街道上还是很安静,夏天很凉,雨天很湿。

他对小镇记忆最深的是有家叫小崔的人家,是哥哥的好友,有次哥哥带他去人家做客。

人家为了招待他们,把半盆活蹦乱跳的小泥鳅倒在油锅里烹制,然后端来让他们品尝。

他们三人围在桌子上吃着这半盆小泥鳅。

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从大桥上下来,顺着公路朝着县城方向走上三四百米,就是清河粮店。

哥哥就在这里担任着粮店主任。

他来到清河粮店时,已是十一点半钟。

粮店里有三处建筑,一处是给居民卖粮的地方,大门刚好靠近公路。

一处是职工的宿舍楼。

宿舍楼是两层小楼,住着十多名职工。

还有一个粮库,有篮球场那么大。

粮库北面是农机站,有两台大型的拖拉机,每天要往县城粮库运送稻谷。

农机站朝着公路有一个供拖拉机出入的大门。

哥哥没在屋里,但屋门开着。

他进到屋里,站在窗前朝外看。

窗外不远处就是公路,公路朝北一百多米就是汨江。

汨江比罗江宽很多,两条并行的江水相隔着不到十里路,一直流到县城边上才汇合并成为汨罗江。

汨江在这里有一个江中小岛。小岛上有一片树林。

每天黄昏暮晚时分,走在江边散步,可以看到那小岛林中的鸟儿一片片地喧闹和飞行。

因为是冬季,小岛上的树林已经枯黄,看不到有多少残叶,也不知鸟儿是不是还在林中,却不见鸟儿在一起飞动。

过了一会,哥哥回来了,见到他问,“你们放假了?”

他说,“还没呢,到大年二十八才放假。”

哥哥说,“可是,农民早就没事了,都在等着过年。”

他说,“黄书记还想让我们再干上几天,把知青点上的砖头早点运回茶场。”

哥哥说,“那你咋就回来了?”

他说,“黄书记让我来给你说,让你再给茶场搞上五千斤稻种。”

哥哥马上摇头,说,“不行,稻种都是国家统购物资,不能随便出售。上次,我给他搞那三千斤稻种,还是找了好几个领导说了好些好话,才搞来的。”

陈杰一听,就说,“知道了。”

哥哥说,“你们黄书记这人得寸进尺,刚给他搞了三千斤,他又要五千斤,还以为这事就跟说句话那么容易。”

说着,就让他跟着到食堂吃饭。

这时,他刚走过三四个小时的路,真是有些饿了。

来到食堂,食堂的大桌上已经摆上了各种各样的菜,有鹅毛菜、油菜花、炖萝卜、腌黄瓜、炒茄子干、咸辣椒、雪里蕻和豆芽菜。

听哥哥说厨师是他们请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农民,这农民不但做饭烧菜的手艺了得,还会种菜腌菜,养猪杀猪,所以,他们食堂的伙食没花多少钱,却总是吃得很好。

食堂里的饭菜都是用稻壳烧火做熟的,而且他们吃的米都是当年出产的新米。

一进到食堂,就让人闻到米饭的香味和烧菜的香气。

他坐在大桌旁,哥哥给他拿了一小钵子米饭。

这小钵子跟茶场食堂的小钵子一样大,都是三两装。

粮店职工的口粮都是一月二十四斤,所以,食堂里的米饭都是用这种小钵子装,如果不够,就得再要一小钵。由厨师给你计账,到月底结算。

这种小钵子要是让他们知青吃,每人最少要吃上两三钵子,包括那些女知青也是如此。

也许是走得太累了,也太饿了,又遇到这么多又香又好吃的菜,就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香。

可不,自从下乡之后,他几乎一天三顿都是喝盐水汤,几乎没吃过菜,所以,拿着那小钵子米饭,三下两下就吃完了。

本来,他以为哥哥还会再给他拿上一碗米饭,可是,哥哥吃完饭就离开了,也没说要给他再拿一碗。

实际上,他自己可以再拿上一碗米饭,可是,他觉得不好跟厨师开口,就看着这一大桌的菜几乎还没吃多少,却不得不离开了食堂。

没吃饱饭和没吃好饭的感觉真是蛮不好受。

他在茶场天天吃那碎米饭,喝那盐水汤,感觉是一种痛苦。

可是,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好饭,却没吃饿,让他的心情自然不好。

出了食堂,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吃饱,反而觉得更饿了。

就想着哥哥毕竟不是母亲,要是母亲看他只吃了这么一小碗饭,一定会再给他盛上一碗饭,一直要让他吃饱为止。

母亲哪怕自己饿肚子,都要让他们先吃饱。

他还记得工程处在陕西蒲城那边修洛河铁路大桥时,他才只有四岁。

因父亲出了工伤离世不久,家里没了粮食供应,生活当即就陷入了困境。

母亲就带着他去农民地里刨红薯。

可是,农民地里的红薯挖得很净,他们刨了一天只刨了几个细小的红薯。

母亲就把红薯煮成面汤。

把最稠的饭给哥哥吃,因为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中午不能回来。

把不稠不稀的给姐姐和他吃。

最后只剩下一点稀汤,就留给母亲自己喝。

他知道母亲为了他们什么样的牺牲都能做得出来。

这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哥哥真是和母亲不一样。

哥哥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就把他带到旁边的农机站。

刚好,一点钟就有辆拖拉机要往县城粮库运粮。

哥哥就让他坐在农机站的屋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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