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时刻,感受着几乎没有知觉的四肢,只要稍有动静便会化作万千电流,麻痹他的肢体,折磨他的身心。幸亏早些时候有茱冽的关心,请假的事宜皆处理完毕,接下来的难题便是该如何从床铺上下来。
他先是将整个人转个方向,以侧躺的方式来进行下一步。依靠着臂力以及双手的支撑,他才勉强坐起来,可是经历过这一起身,他眼前的景像变为缺氧后的模糊,浑身的喘息配上滚落的冷汗,令云升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虽然成功脱离了横躺的痛苦,接下来该如何下床才是目前而言最大的困境。此时的云升感觉不到自己的腿部,只要一离开床面便会直接倒地不起的程度。即便希望有人能够来扶他一把,然而茱冽还有其他要紧事需要完成,现在唯一能做的事,除了望着窗户口发呆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
日光的仰角转到接近中午的角度,忙完的茱冽跑来见他,加上知道云升几乎无法行动,于是便把他抱出吹微风晒太阳,顺便带去好好看一看镇上的一切,作为最后的送别。
以高塔处当作起始点,向着西边的路途前行,经过人群众多的中央广场,绕过逐渐稀少的居民房屋,直到视野一片开阔之时,即是田野的主场,而在直线的尽头则是万事万物的终点,亦是云升即将面临的结局。
一路上农人们有些诧异,仍不忘记拿上好的农作来招待茱冽跟云升,随后越来越多农人聚集了过来,像极了举办宴会的场合。而有一位年纪不轻的中年人对云升甚是热情,只是他无法给出多大的回应,对此茱冽当然有说明情况,沉默不了多久,他们不希望因此而打消了聚会的心情,周围的气氛又一次被炒了起来,即使他们的内心依然保有难过。
正午的一餐搞定了之后,四下的人群各自散去,接续着他们生活上的正轨,以维持镇上的饮食供应。下午时分,茱冽抱着云升去了由花园填满的安息之地,无数石碑整齐地排列,有最初建镇的拓荒者,也有受到朱红彼岸感染的罹难者,而这一对离世者与一般寿终者区隔了一段距离,目的是为了避免世人忘却病毒所带来的支离破碎,以及为了往后时日的纪念价值。
很快地,带有云家姓氏的碑文出现,云升瞬间明白了这是属于他父母的沉眠处。
「他们,是我的爸妈?」
「对,他们在交给我信件之后,还希望我们可以把他们葬在一起,虽然当时他是说不需要在旁边留位置,但最后我们还是空了出来,毕竟不清楚云升你到底有没有得病,而且在等你收到信件之后可能会想要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左右的空位就流到了现在。」
听着茱冽的说明,云升忽然萌生起再靠近一点的想法,况且他的双腿恢复了少量的知觉,对于行动困难的人来说,或多或少会拥有再次着地的渴望。
「茱冽姊姊,放我下来吧。」
「云升你可以站了吗?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会扶着你的。」
眼见水平线的高度以等速度下降,双脚触地的瞬间他连站稳都是困难,所幸茱冽扶住了他,才没有酿成悲剧发生。向前跨出一步,要忍受的是肌肉的麻痹感,距离上的绝望感,不过既然是自己执意要行动,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终于抵达墓碑正前方几步的位置,云升随即道出他一生埋藏于心里的话语,当作给父母的回信。
「爸,妈,我终于知道你们去哪了,你们的确去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我都去不了的地方,但是我一直都很想见你们,看着其他都有父母在身边,我却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家人到底怎麽样,爸妈的性格又是怎么样,还有为什么我始终都是一个人,我都想不明白......那怕你们会担心自己不被我接受,也至少要让我记得你们的长像啊笨蛋。」
他举起近乎无力的右手,落下的小拳头恰好正中石碑的顶端,响起一阵清脆的教训。他的嘶哑并非野兽般的咆哮,反而是平稳的气息来阐述,就像他们曾是一对关系密切的亲人一样,没有恨唯有诚。
「而且,不论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都是我的爸妈,因为你们都在这里不是吗?能够知道你们在哪里我就没有多少遗憾了,所以我愿意继续当你们的孩子,只是你们可以多花一点时间来陪我就足够了,好吗?」
一阵风浪拂过脸庞,身边的花儿随之飘动,而这见不着尽头的花野,绽放的是许多人的感情,就如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生生不息。
后来佩琳知道了云升染上朱红彼岸的事实,她无法接受却无能为力,至于处在后方的罗欧,鼻酸的浓流伴随而来,而身旁的茱冽将自己的脑袋靠着他的手臂,同样是无话可说,形成了四人行,一人泣的场面。
在往后的几日里也是相同的景像,只是云升醒来的时间持续向后延,体力的下滑也让他几乎失去了行动力。由于感觉他的寿命即将到达终点,罗欧和佩琳皆做出了请假的决定,为了能够空出机会来陪他走人生中的最后一程。
可是陪伴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极限,局限于行动力上的顾虑,他们去的地方也只是把永泉镇剩余的地点给探了个究竟,来圆满最后的送别礼。
傍晚时刻,佩琳让云升枕在她的腿上,这次,云升总算开口了。
「好舒服。」
「……有什么好舒服的,你剩下的寿命就只有这两天了,还有心情在这边说一些没意义的话......」
「又不是没有意义,我只是在想要对你说什么,才会先出声让气氛不会那么尴尬。」
「你胡说,如果你有话要说,早就在前几天说完了,可是你一句话都没有......」
自眼眶里挣脱的透明珍珠,由咽喉处发出的哽咽嗓音,汇聚成为一份情感,化作她今世今生的万分不舍,并任凭她的宣泄滴落云升的脸颊,一同为他哭泣。
「因为前几天没感觉嘛,我是现在觉得离天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才有了感觉。」
「……别说了,拜托你别说了。我宁愿你什么也不说,也不要说出那种话,要不然......我会受不了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满面泪痕加上扭曲的面容,云升都有些不忍心。
「我只希望你能一直,一直一直陪我,我不想跟你分开......所以别再说了。」
「抱歉,佩琳,因为我现在不说,以后大概就没机会了,这样的话我会留下遗憾的,你就让我说完吧。」
「不要,不要,你一说话我就会越伤心,所以我不想听......」
「谢谢你,佩琳。」
她的抗议瞬间消失,哭泣的声音跟着戛然而止,显然云升的话她仍然愿意听进去。
「其实,我的父母早就不再了,而且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所以我也不知道跟家人相处是什么样的感受。不过,我遇到了你,你跟我分享了家人的感觉,爸爸的形象还有妈妈的,是你弥补了我这生中的空缺,让我对拥有家人的事情上产生了许多的幻想。唉,我真的很希望有爸妈来陪我,不过......」
云升的视线转向罗欧与茱冽这边。
「也要谢谢茱冽姊姊愿意照顾我,愿意当我的母亲,我也想谢谢罗欧哥哥每天来看我,还愿意当我的爸爸,真的很谢谢你们。」
罗欧听了鼻腔一酸,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有话想对云升说。
「云升,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就像是我兄弟一样,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谁叫,你是我的儿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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