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清芬从积雪院的小门走进来。
小门背阴,瓦楞上雪水化而凝成冰,放眼望去是一排冰溜子。
眼看封兰桡正煮茶静坐,淑清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家的,我们在鹞子谷抓到一个女人。”
“不是说了,不要干这种营生么?”
封兰桡手指一紧,立马把淑清芬吓了一跳。
“当家的,我们也是看您孤单,这才想着找个可心的陪在您身边儿,咱们都是蠢笨的,没法儿替当家的分忧,这才……”
淑清芬不敢说下去,刚刚在松林道上抓苏朝歌,图的也是“那人看起来像读过书的”,除此之外长得也是粉雕玉琢,秀色可餐。
就算是个绣花枕头,她也好看哇。
“哦?让我看看,是哪里的人才,竟让你们冒着禁令行事。”
苏朝歌被人下了蒙汗药,又用黑布蒙上眼睛,颠簸之中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雁塔之下,她骄傲地题下自己的姓名,和着满池的杏花,意气风发。
垂柳依依,笙歌画舫,新科进士聚在一处,针砭时弊。
席间有位尚书家的女儿,最是恣意,谈起边疆局势来毫不怯场。
“陛下早已有意打击燕王,将先取之必先予之,燕王那么闹腾,陛下早看他不顺眼。
你我诸位新起之秀,若是能乘此势平步青云岂不快哉?”
“诶,苏更生是范阳人吧?燕王真是如此么?”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苏朝歌,她不敢吭声,这儿人多嘴杂,是曲江畔的酒楼,万一被人听了去,她解释不清。
“都说这燕王厉害,可我看着,不过如此嘛,燕王生不出儿子,还得是陛下英明,过继个小儿子过去,这才有人承祧。”
尚书女又说道。
“那就算燕王造反,皇位也会落在陛下儿子身上,燕王真是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于苏朝歌而言,燕王或是陛下,都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人物,她没法开口。
而且,本科二十三位进士,只有她是河北人,京兆人居多。
同乡组成的小圈子密不透风,她进不去,她们说起官话来,她磕磕绊绊,被人嘲弄是范阳腔。
“苏更生,这太子妃是你什么啊?”
“我与太子妃同为苏氏,只不过分支隔得较远……”
尚书女拍腿道,“出五服没?”
苏朝歌摇了摇头。
“没出五服这就是人脉,我看啊,陛下有意引你们河北人来制衡,苏更生,以后若是仕途得意,可千万别忘了曲江这一宴啊。”
宴席后,突然有人来捉拿苏朝歌。
苏朝歌第一次走进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牢狱,她的希望就像牢狱上的小窗,透出一丝丝阳光来。
和整座牢狱的黑暗比起来微不足道。
“说,你是不是妄议朝政!”
狱卒备好了十八般刑具,鞭子烙铁,匕首红炭,不一而足。
这些刑具陈列在苏朝歌面前,席子前跑过几只老鼠,篾席上还有几个老鼠洞。
她褪去昨日穿的白衣素袍,换上不知是谁穿过的囚衣。
虱子漫布,跳跃着蹦向她的头发。
“我没有。”
苏朝歌一字一句说道。
“你同行的人可是都已经招了,苏朝歌,朝政大事,是你这种人可以置喙的?陛下出继幼子,是为兄弟和睦不忍看燕王一脉绝嗣,怎会有你们口中那么多是非!”
狱卒猛击桌面,苏朝歌吓了一跳。
她能感觉到衣袍上的虱子攻城略地,在她的头上筑巢搭窝,啃噬着昨日刚用兰草洗过的洁净。
而她换下来的衣服和香囊,狱卒此前都拿了出去,直接扔进火盆。
没人觉得她会出来。
大理寺那十天,她受过笞刑和鞭刑,后背被打得如同烂泥,胸前数道鞭痕,整个上身没一块好地儿。
她看着那扇小窗,幻想着公道,只要有几束光在,她就不想招。
我无罪。
苏朝歌轻轻颤着手指,监狱里一只飞蛾停留在她指尖片刻,抖落双翅。
昼夜颠倒被人审讯了这么多天,狱卒铁了心要熬她的心智,就想让她忍无可忍然后画押招了,曲江案也就算是完了。
文人因言得罪,古往今来都不算稀罕事。
有人要搞你,你招也是搞,不招也是搞,这么挣扎何必呢?早招了还能少受点儿酷刑。
飞蛾跌跌撞撞挥舞残翅,大义凛然地飞进烛火之内,霎那间火光燃起,笼罩它的双翅,不出片刻,化为朽灰。
苏朝歌苦笑着,寄人篱下苦读十余年,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我可以招,但你们要告诉我,是谁做的。”
狱卒听了这话犯了难,都是贵人互相蹉磨,多言多语总不好。
但是头子拍了拍狱卒肩膀,“反正不是咱们做的,就告诉她吧。”
“哎哟,苏进士,你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们兄弟俩啊。
我们也是得了别人的受益,苏家公子苏言修己点名要你死,也是苏言修己告诉陛下的……”
苏朝歌惨然大笑,她看不见青天也看不见公道,属于她的只有漏泄下来的残光。
即便那些残光也从未恩赐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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