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地位名声钱财佳人说白了都是过客。
志向是堆积的薪柴,一旦没了,就迸不出什么火星子了。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这次你一个帮手也不带,想必很有把握。”
苏朝歌怀中还揣着那盒胭脂,“只有五成把握。”
“军营里主帅从不会说有多少把握,相反还得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众人觉得此仗必赢。
你这么跟我交底,不怕我畏惧,撂下你一个人跑?”
苏朝歌道:“五成够了。”
眼看苏朝歌无意透露计策,把自己当只会抡刀耍棒的武夫,许澜夜也不再追问。
许澜夜心里赌气,赵崇约千叮咛万嘱咐,说自己性子急会坏事,打哑谜不交底,他只能跟着苏朝歌亦步亦趋。
行至落翮山界,苏朝歌勒马驻足。
平林漠漠,苍烟如织,笼罩着幽州。
远远望去,整座城池是那么沉静,“昔年秦皇召王次仲为官,王次仲不愿,被秦皇关在囚车里。
他化而为鸟,从囚车逃脱,落下两片翮羽,挡住自己的家乡,让秦皇不能至,所以,这片山就成了落翮山。”
“有官不做,这不傻子么。”
许澜夜不敢恭维文人的隐士传统,“很多人归隐是为了做官,要真是想着归隐,为何要闹得人尽皆知?还化成鸟,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苏朝歌脸色一变,许澜夜与其眼神交汇,“啊抱歉,一时兴起。”
“他不是归隐。”
苏朝歌一字一句说道,“他是坚守本心,反抗强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受着帝王权威的束缚,当真是动弹不得。”
“没有人能束缚你,只要你不跳进他们设进的规则。”
许澜夜耸肩。
“我没办法跳出来,我是读书人,学的是君子训,读的是君子书,守的是君臣纲。”
所以,哪怕皇帝听信苏氏兄弟的谗言,一口咬死她在曲江宴妄谈国事,她也只能顺从,满身荣耀化为乌有,孜孜矻矻十余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朝歌名气不小,每年京师的进士,自河北走出去的屈指可数,大多都是长安周边的关中人。
范阳是河北重镇,位处边境,本来大儒就不多,京师那伙人盘根错节官官相护,给河北人的机会少之又少。
苏朝歌一不求天二不求人,谁知还是祸起萧墙。
“君臣?你想回京师,那是要报仇了,我不信你心里不恨。”
苏家兄弟受苏皇后包庇,使坏后全身而退,苏朝歌身败名裂,全朝廷都在看她的笑话。
若说心里没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的苏朝歌心里,能步入九品之列,谋个看得过去的官职,比什么都强。
报仇,目前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史书刀笔,成王败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往事已矣,苏朝歌也只能长长叹息。
她可以是二十四岁登科唱名的当朝进士,也可以是初涉浮华登高跌重的轻薄之辈,还可以是一事无成伤春悲秋的幽州孔目官。
她的模样早就在世人口中变了又变,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了。
相比之下许澜夜就很简单,“有苦就要诉,有冤就要报,我最看不得恶人做了恶事还逃之夭夭。”
“天下事不是善恶能分得清的……”
“能分得清。”
许澜夜声音低了下去,“或许善恶并非终有报,然是非在人心……”
这话许澜夜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裴玄当年守城,粮食吃完了,没办法,就把最宝贵的战马宰了当粮食。
那匹名为飒霜的马马陪了他十几年,死的时候还哀嚎着,血流如注,不甘地侧躺着,眼睁睁看自己的腹被剖开,再没了动弹。
飒霜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杀了它。
幽州府衙不明白为什么要扼守孤城——漠北人要抢,让他们抢就是了,到时候我们都藏起来,等他们抢完了,就再出去。
守到后面,就开始传谣言,说什么,裴玄会宰人当军粮,惊起一阵恐慌,城内厌战情绪空前高涨。
太阳还会再升起来,谷子被抢走了也没事,地里还会再长出来。
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恍惚中,许澜夜能看见裴玄屹立在城头,轻轻唤着他和袁啸天。
“澜夜,啸天,我知道自己这次没法交待。”
裴玄手持一封书信,“这是引荐信,我写了两封,此仗之后,你们就去投燕王吧。”
许澜夜双手接过信后,顷刻间的虔敬深色化为金刚怒目,“狗日的李齐光!他丫的,憋着使坏,边骑营就他妈在百里之外,就是爬也该到了!他故意攥着兵不出,就是为了让咱们求他,他好做救世主!”
袁啸天作为师兄,神色坦然,接过信后就放入前襟。
许澜夜忙抢过来,作势就要把这一封也撕了。
“澜夜!”
裴玄喝道,“你不许替你师兄做决定。”
“袁啸天,你该不会想着认贼作主吧?你要是跟了燕王,咱们的师兄弟情谊,就一刀两断!”
袁啸天沉默不言,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负气远走,身影淹没在城楼的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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