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五个月前从灰褐的枝上瓦解,化为纯粹的三角函数。光秃秃的杏树下,我仿佛看见一地虚幻的正弦与余弦的混杂物,在嗅觉感受器里蒸腾着酸甜而略涩的气味。
“活见鬼……我不想了。”我捏着自己的鼻梁,像是把什么东西赶走,“我脑袋里最近很乱,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
“你的自由时间太空虚,下了班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上周,我和冯电频爬到他的车顶上看星星。他在那里架了弧形天线,可以听到一些外来通讯。”
“好主意。我可以和梅——”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傻笑,猛地止住了话头。
但罗轭的反应大得超过我想象:“谁?”
“你管我!”我瞄准他的脑袋弹烟灰。
过大的声音引来了孔寂。他偏着眉头走过来,在我肩膀旁边站定。那一瞬间我又变得异常冷静。我挥挥手:“罗轭,去给好孩子买根冰激凌吃。”
这总不能让他的数学能力提升,我没头没尾地想。他能说出冰激凌从哪里来、其中成份的学名,可是那又怎么样?冰激淋又不能建造大厦和高桥。
然后谈话进入正题。不得不说,罗轭具有很强的演讲煽动能力,他递给我香烟附赠个童话,以作为命定论的引子。
他的香烟还未塞进嘴里,一半烟丝就扑簌簌掉在舌上。这些干涩的粉末很难吐干净,以至于童话结束时满嘴还弥漫着苦味。罗轭见我的样子笑了一下,很快就克制住了。
“四眼,故事讲完了,让我问个问题。”
我默认他继续演讲,各自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中,我瞟一眼孔寂,他正用舌头在冰激凌表面上舔出一条正弦波。
“比如说,我今天想去喝一杯,这是每天下班后我都要做的事。但是唯独今天走到酒馆门口,我忽然想反抗‘今天喝酒’的命运,于是夺门而逃,再也没有踏进去。那么,我改变命运了吗?”
“如果我是个命定论者,我会这样说——”我说,“你最终选择逃离而不是喝酒本身就是你过去经历和环境的结果,所以,你的选择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由一系列因果链条决定的。因此,根据决定论的观点,命运早已包括‘你不喝酒’这一行为。就算你逃到半路反悔折返,也在这个命运怪圈的预料之内。”
“于你而言呢?”
“我和冯百极都会认为你改变了命运,那就是成为一个晚期酒鬼。”我微笑着说,“你的自由意志驱使了你自主选择不同的行动,而这些选择不完全受制于外部约束或决定论的链条。即使在一个决定论的宇宙中,我们仍然可以拥有某种形式的自由意志。如果你真的有自由意志,那么你从是转向否的行为可以被看作是你自主决定的结果,从而改变了原有的命运轨迹。”
他说:“但是,不论我做什么,最终结果都是既定的,不可改变的。从这个观点看,无论我们选择喝酒还是不喝酒、左脚进酒馆还是右脚进酒馆、坐到第几个吧台上、点哪种酒,这些都是我命运的一部分,已经预先决定了。所以说,改变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这更像发生后的总结啊。你的选择可以被视为一种‘因’,而它会带来新的‘果’,从而产生新的因果链条。”我抖抖烟灰,“你又不是哲学家,想那么多干嘛?”
“……知道它要到来所以竭力逃避,竭力逃避却正正导致了它的发生,从而仍旧到来不误。是这个意思吗?”
“选择喝酒与否,这是个问题。”我把烟头踩灭,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烟已经烧到了他的手。他却毫无察觉。
“……生存还是死亡,这也是个问题。”罗轭继续自言自语,然后如梦初醒,怔怔地甩掉了手上的烟,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癔症发作吗?”我盯着他的背影,半开玩笑地对孔寂说。
孔寂不置一词,只是一次又一次在冰激凌上画出毫无意义的图案,然后用舌面抹平。
“你还记得什么吗?”他偏头,面无表情。
我反应过来,看了看手表,已经3点15了,离迟到还有15分钟。会场离这儿有两公里,我大叫一声坏了,拉上孔寂开始百里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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