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到我跟前,扬起头打量一番。虽身形矮小,语气却威压十足。
“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学,学生。”我被这气势震住,结结巴巴回答。
“什么专业?”
“教育。”
“哼,百无一用,跟那个修电脑的一样。”她冷笑道。
“修电脑的?除了我,难道还有别的人?”我大惊。
“是啊,我也奇怪。不通文史,自以为是,为什么偏偏选中你们这样的人回来。”她回忆起什么似的,被褶皱包裹的眼中泛出讥讽笑意,“前两年,那人还是某家小厮,非说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是他所写,被当成疯子扫地出门。我捡到他时,人都快饿死了。”
她斜瞥了我一眼:“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去做文抄公。”
没来得及而已,我咧嘴一笑。
“那你又来多久了,你好像对一切都很熟悉。”我问。
她沉默一阵,一个数字随着叹息漏出:“二十八年。”
“夺,多少?”
她不理会我张得能塞进鸡蛋的嘴,继续说道:“我来的时候,你父亲才七岁,他生母刚过世。”
居然不是亲生的。联想起父亲对这个家冷淡抗拒的态度,我试探着问:“你这原主是不是大婆教的,天天虐待人家母子?”
“…...从前似乎是有些苛待。”
我有些唏嘘,一时哑然。
“那孩子恨极了我。我刚来,他就离家,投奔他舅舅去了。”她叹息,“这些年我一直想弥补,他不肯回家,我就让正夫给他荐了个官,调到京城。而他从前不接受,如今妥协,多半是为了你。”
“怎么就为了我?”我不解。
“为了你能嫁个好人家。”她白了我一眼,“商贾之女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官宦人家。”
我也白了她一眼:“你们这儿观念落后,医疗条件也差,我才不跟这里的人结婚。”
“别把那套带过来。”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蹙眉道:“你算幸运,衣食无忧,父母视你若珍宝。你但凡走出汴梁去看看,衣不蔽体饭不满盂,生子不举乃至阖门饥死者何其之多。”
我沉默着,即便惨烈如“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也只是书中寥寥数笔。千百年光阴是隔在古人今人之间的铜墙铁壁,让我能以绝对安全的姿态俯视,评说,褒贬。
她又仰头,厉色道:“我最后奉劝你一句,想在这里活下去,最好安分守己。别整天仗着那点贫瘠的知识储备,妄想逆天改命,更不要插手他人的因果。”
“既有洞悉未来的能力,又为何不为己所用?我们能穿越,保不准是天降大任,要去推翻……”
“少看点小说。”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鸠杖头重重敲了一下。她恨铁不成钢道:“在自己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尚且平庸无能,怎的换了个地儿就能一步登天?你未免太小看古人了!”
扎心了,老太太。
她抚着心口,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又深叹,“跟你们说话简直折寿。不过也罢,你终究会理解的。”
我依言转身拉开门,雕花木门合上的一瞬间,又听见她说:“另一个人,在家中庖屋做杂工。你有空……去见见他吧。同病相怜的的人,多少能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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