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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吹过,吹得他脊背发凉,他爬起身,猛然扭头向后看去,森林里铺满了黑绿的树木与草地,一路延伸到黑暗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与是否清醒过来无关,有双眼睛始终都在注视着他,腥臭味越来越重了——那是死鱼的味道。斯卡兰多莫名其妙地咽下一口口水,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饥饿,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口腔苦涩。

“咯吱”、“咯吱”——

咀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除了柔软的肉,还有鱼鳞与牙齿摩擦的恐怖动静。这迫使剧作家拔腿就跑,慌不择路地妄图逃出这片树林,随着他距离森林的边缘越来越近,那股潮湿的腥咸味道也越来越近,他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快了,就快了,他一脚迈出草地——

面前是一条土路,对面仍然是一座幽深的森林,向左看,道路一路延伸,没有尽头,向右看,也没有尽头。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腥咸味、鱼腥味、海浪声,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斯卡兰多蜷缩起来,绝望而愧疚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自从对着梦里的玛菲斯黛拉许了那一个愿望,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梦游,年过五旬的戏剧家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无心导演现实当中屡屡受挫的戏剧,开始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做梦。

而等斯卡兰多现在终于幡然醒悟,却陡然发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早已经知道结果,《疫病的消亡》在狄露威姆的首演,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改变,他早已破产,斯卡兰多大剧院也早已负债累累,而一幕戏剧,什么也挽救不了。

他把脑袋持续埋在两腿之前,忽然感到耳朵十分瘙痒。

正在痛苦之际,他又想起了玛菲斯黛拉。美丽的、三只眼睛的、笑容螺旋向上的女神,他梦中的情人。祂曾告诉过他,现实与肉体仅仅是低等的囚笼,他将醒来,而后再度入梦,等到那时,一切愿望就都将实现。

这个即将彻底步入晚年的男人一无所有,也无法回头,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正神的指引,还是邪神的低语,或者只是大脑发炎的征兆?他从不祈祷,仅仅是这么一个默念而出的愿望,就能使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吗?

无论如何,但斯卡兰多不会回去,他无颜面对那些为达成他的谢幕心愿、靠众筹资金忙前忙后的员工和演员,他已经在玛菲斯黛拉的温柔乡里滞留太久,冰冷无望的现实如刀割。

他抬起头,重新躺倒在了草地上,温暖、松软、沉闷、湿润,既像梦地女神给他的拥抱,也像母亲的子宫给他的拥抱。这个以往的倔老头彻底被自己的愧疚、恐惧和贪婪打败,很快,他的身体便被雨水完全浸湿,浑身都沾满了鱼腥味。

在隐隐约约的期待中,他的意识最后一次潜入了梦境的深海,在那里,柏希亚瞪着蜥蜴的眼睛静静等待,它拨动竖琴,而他再也不会上浮。

(四月二十六日-傍晚-斯卡兰多大剧院)

“‘噢、勒尤恩!仁慈之母已然双目无所见物,然祂的光芒万丈在泥沼中落地生根,仍助我们抵御“死棘”绕颈的窒息之苦。’

“‘噢啦!勒尤恩!普拉俄科斯全知全能的主!您的女儿恰如您,存怜悯的心,将为圣母、圣女、圣灵之死献上复仇!’”

教母卡拉米蒂正站在一个老旧舞台的正中央,双臂伸展,向后高举过身体,夸张地鞠躬谢幕。一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面前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这是大剧院中最主要的戏剧厅之一,就像这座剧院本身那样年久失修,舞台的木地板翘起,丝绵从声学墙凹凸不平的墙体里溢出,雨水滴滴答答,正从墙角的漏洞里渗进后台来,加快了剧院内繁杂木头结构的腐蚀速度。但尽管如此,这座大厅的基础设施齐全,仍然具备容纳上万人同时观摩表演的空间。

“你这是在干什么?”

教母维持着一个九十度弯腰致谢的姿势,卷曲的灰白色长发遮盖住脸庞。当那个苍老的质问声响起时,她便把头转了过来。

驼背的小提琴手格尼比纳双手背后,蹒跚的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板,慢悠悠地踱到了教母的面前,走入聚光灯所能照亮的范围,低头往下看去。这盏灯由医用惨白灯秘法改装而来,是剧院迄今为止唯一没有任何故障的设备,为了筹备戏剧首演,被一早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提供九成的舞台照明。

“哎呀,老头,你可算来了!”她把垂下的长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了一张标志性的笑脸。

“我热爱戏剧,而这里恰好有个舞台,让我大展身手。”她双手插兜,心情松弛的自顾自解释道,“小时候那会儿,贫民窟的孩子们为了吃上饭,就到马戏团里没日没夜地找活干,大家手拉着手,都是这么谢幕的。”

比起早些时候,在执法厅接受盘问时的那套衣服,卡拉米蒂现在的穿着更为正式,玫红色的修身西装外披了一件薄绒布外套,别着镶嵌绿宝石的金属胸针,说成是一套华丽的戏服也不为过。但和舞台上的另两样东西相比,这身衣服也成了戏剧性的陪衬——在教母的身旁,摆着两个大箱子,塞满了明晃晃的军火与兵器,而在她与驼背的提琴手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尾随你?”

则趴着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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