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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斐说完,眼球疏地一下翻到另一面,死灰的眼白上,浮动着几个黑色蠕动气泡般的畸形瞳孔,这便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了。

吕豹吓得往后一个趔趄。

“这叫重瞳,相传,远古的战神蚩尤也有这样的眼眸。”赵斐解释了一下。“是修炼荒术的附赠罢了,不用怕。”

赵斐咀嚼着阅读,但是片刻后,他丢下了筷子,一脸凝重。

吕豹倒是真的没怕了,静静等着赵斐阅读,他随意地在一口箱子上坐了下来,魁梧身躯加上重甲,压得箱子喑哑低吟。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坐在那上面。”赵斐随口说,吕豹一听,立刻站了起来。

“里面是……那些东西?”吕豹低声问。

赵斐瞥了一眼吕豹,军旅生活血腥但是纯粹,吕豹虽然三十有几,但还是跟少年一样好奇。

“有些东西,知道不如不知道。”赵斐一个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他。

吕豹摘下头盔,打开来细细看着。

“桓执,这不是下午关进去的那个么?”吕豹挠了挠头,读者折子上的东西:“他是阻止太学之乱最大的功臣?”

赵斐点了点头。

太学之乱发生在五年前,连吕豹都听说过这件事。

当时的皇帝刘显在公开场合提出了谶记,并对其大加赞赏,认为这是天赐的预兆。

这引起了很多太学生的不满,他们认为这是大汉丞相秦肃的谗言,于是便聚集起来,决定向皇帝进言。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正巧,那段时间在太学突然出现一个叫《入梦谶》的东西。

最开始,是一个寄宿在太学院舍的学生于深夜入梦,他发现自己行走在一片满是死寂迷雾的密林之中,意识清醒,却不能醒来,似乎成为了噩梦的囚徒。

那人四下行走,却发现走不出这片密林,而林子深处,却有一种呼唤着他的东西,加上某种窥伺的眼神,推挤、吸引他朝着迷雾更深处走去。

穿过寂静冰冷的迷雾,学生在林中最深处,隐约见到了温暖的火光,他以为这是什么出口,但是随着逐渐走近,那种被窥探的阴冷逐渐席卷他的全身,即便知晓这可能是危险,但学生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光踟蹰而去,像是濒死的、逐光的飞蛾。

火光临近,学生却觉得越来越不对了,那种明晃晃的光芒被迷雾晕染成一团病态的光晕,疯狂的杂音入海潮一般慢慢响起,他抬起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头顶上,每一棵树枝下,都用粗粗的、红色的布匹挂着一只只死去的猴子,它们吐舌凸眼,手脚颀长,满是棕黑的长毛,穿戴着整齐的朝服,文官的、武将的、黄门郎的……似乎将的整个朝廷,都变成了猴子,吊死在了这迷雾林中的树上。

而此时,那病态的明黄色光芒也驱散了迷雾,那是一座九天阊阖,雕梁画栋的宏伟巨殿,它绝不应在林中,而应该在皇帝所居之处,天都北宫。

大殿中灯火通明,那些扭曲的青铜灯台如骸骨所拼成,点燃的灯火里逸散出恶臭的腐败油脂气味。大殿正中的御座上,有一只盘腿而坐的肥胖巨猴。

它苍老又肿胀,浑身的棕毛落得不剩几根,身穿金边黑底的九重华服,头戴纯金的九旒帝冕,也是一副眼歪口斜的吊死鬼模样,双眼浑浊,粘稠的黄绿脓液从五官渗出,浓腥恶臭吸引来的蚊蝇在它身边环绕狂舞,像是皇帝的仪仗。

这是何等的亵渎?巨大的惊惧之下,太学生转身拔腿就跑,但是他一转头却发现,树上所有吊死的猴子都转了过来,一张张狰狞死面瞪着那个学生,海浪般的念诵逐渐响起……

“其盗其煌,其窃其昌!”

这是一句标准的谶记。

除了这个学生之外,还有很多住在院舍里的学生都表示自己做了这样一个诡异恐怖的怪梦,深刻理解了“沐猴而冠”这个词,并且纷纷议论,是不是皇帝暗地里做了什么无道之事,引得天怒人怨。

皇帝知道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太学是他非常看中的一件事,目的就是培养一批忠于帝国,而非门阀的学子,但这件事几乎是动摇了他对太学原本的设想。

这件事带来的两个直接影响就是,太学的学子纷纷聚集,要皇帝给天下一个说法,以及皇帝对当时楚巫的大巫萧影石发起了诘问:楚巫从神明东皇处获得的权能中,有一份就是主管东陆人的梦境。

萧影石并给不出什么让皇帝满意的答复,反而职责皇帝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引起了天人感应,于是关于楚巫的部分,最后发展成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禁巫令。

而太学的哗乱,则是镇云司用令人惊异的速度,找到了学生中的几名组织者并加以逮捕,在星星之火尚未蔓延出太学的时候,就将其掐死在了牢笼之中。

吕豹知道,赵斐的独子赵苓,就是那些组织者之一,后面不知所踪。

“太学之乱中,赵苓死在了镇云司的手上。”赵斐轻轻的说。

“赵苓小时候,我教他学武,但是他不是这块材料,于是我和他娘就把他就送去了太学,不过教习们说,他也不是很好学,总是静不下心。除了这些之外,他是个很好的孩子,知书识礼,谦逊懂事。”

吕豹静静听着,但是他知道并不是如此,赵苓可以说是天都纨绔子弟的标准模样,拉帮结派,不务正业,以武犯禁,除了文不成武不就之外,跟赵斐口中的那个孩子没有半点关系。

“可哪有静的下来的年轻人呢?他总是很容易冲动,在太学里的最后一年,临近毕业的时候,他被人煽动着,做了些......错事。”

当年你可不是这样想的,吕豹心里暗暗说,死亡产生距离,而距离总是会带来美好,他能理解,现在回想起那些死在乱世中的同袍们,除了特别用心去恨的那几个,关于其他人的回忆都不算差。

“赵苓被抓进镇云司之后,我去求陛下,跪了两个时辰,只求给我的孩子留个一个全尸,陛下准了。行刑那天,我穿戴所上了所有盔甲,站在镇云司诏狱的门口,铁御汗坐在门口,他也是认识赵苓的,心里应该也不好受。”

不。吕豹心想,铁御汗才不会难过,他是镇云司的首脑,是谈之色变的镇云候,是陛下最重视的特务头子,那个在黑暗中铸造利刃,悬在天都百官头顶上的人,他为皇帝杀死了很多故交,从没有半点的怜悯和仁慈。

他知道赵苓死了,但却从不知道,是这个原因,对外赵斐都称独子的死是突发恶疾。

“太阳从东方爬到头顶,赵苓出来了。”赵斐继续说:“两个镇云卫架着他走出来,像是他还活着,只是喝醉了,除了头上盖着的白布,那是不想让我看到他脖子上被绳子勒出的紫红色伤痕。”

吕豹有点着急,赵斐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啰嗦,他统辖的北大营是拱卫天都的禁军,禁军首脑是不能啰嗦的。

“这跟那个桓执有什么关系?”吕豹问。

“后来我一直在调查太学之乱,发现当时镇云司能精准迅速解决问题,是因为有学生告密,将一份组织者的名单交给了镇云卫”赵斐终于说到了重点。

“就是那个桓执?”

“不错。”赵斐点头。“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找这个人,但我找不到,因为铁御汗把他藏了起来,藏得很好。”

“等下!”吕豹突然一惊:“桓执一被抓进来,我们就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知道了桓执做过的事情……铁御汗那个老狐狸不会犯这样的错!这是个陷阱!”

“是的。”赵斐点头:“根据线报,桓执这几年一直在兰台里编写幼学教材,但是两个月前,他却开始调查并州徐氏少府专运货物失数和走私的案子,这跟他本职工作毫无关系,想来在那时,铁御汗就已经开始编织这个计划了。”

“为什么?”吕豹问。

赵斐撇了一眼吕豹:“因为他们要肃清北大营了,而我是他们唯一一个觉得棘手的人,这是个阳谋,因为铁御汗知道,我无法拒绝这个邀请,他邀请我去杀桓执,而今晚,我消失在中军帐里的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倒是合理,想想赵斐这几年带着北大营做的事情,除了直接叛乱之外不该做的都做了,陛下愿意等到现在,已经是仁慈了。

吕豹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并不太关注这些事情,乱世那些岁月里,什么没发生过?杀头无非头点地,人死鸟朝天罢了。“杀那个桓执不复杂,他们一定还有别的手段,要把你拖在地下,我跟你一起去!”

赵斐他摸出一块腰牌递给了吕豹,那块沉重的黑色木制腰牌上,刻着北军中候的官职,“不用,你帮我看着北大营就行,我还有别的底牌,等我们出来了,一起走。”

“我们?”吕豹皱眉,他并不清楚在跟铁御汗的对抗中,赵斐还有什么底牌,是另外的人?突然间他脑海中一亮,低声问道:“是荒术?”

“这次的事情,我跟赵苓一起去办。”赵斐低声说:“上阵父子兵,这是老规矩了。”

吕豹没明白,拿着腰牌愣在那里。

“你回头看看。”

吕豹回头看向了身后营帐中的黑暗处,他身后的赵斐举起了灯,金色的线条勾勒出什么巨大的事物,吕豹立刻低吼一声,惊恐溢出了喉咙。

“北大营的军牢里,没人能拿我们父子俩怎么样。”赵斐幽幽道:“在那下面,是一条道路,我要……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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