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廉在山上略一观望,觉得叛军人数总还在两千上下,朝廷军队却仿佛潮水不绝涌来,呈圆弧状将叛军包围在山脚之下。
叛军中军主将越众而出,高声叫道:“高崇文何在?高崇文何在?!”
此时战场距三人已经甚近,虽然战场人声喧哗,但三人耳音灵敏,听得分明。
接着又见讨逆军中一员骁将策马而出,大声道:“杨贼,高将军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天兵降临,尔等已陷绝境,还不快快下马束手就擒?”
那主将道:“洛明合,我杨惠琳昔日与你同在高将军麾下效力,你对在下为人,最是清楚。敢问尊驾,在下可曾做过一件半件对不起高将军的事?何以今日却要斩尽杀绝,不给杨某留一条生路?”
洛明合哼声道:“杨贼,你昔日事主忠诚不假,但你如今妄指陛下得位不正,兴乱兵侵扰江山,高将军奉命前来讨逆,早与你势成水火,岂能枉顾私谊,不问公义?”
话音未落,一骑从洛明合身后缓缓踱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杨节帅,别来无恙啊。”
杨惠琳一愣,怒气少抑,在马上一拱手道:“高老将军,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施礼。”
高崇文苦笑道:“杨节帅,什么礼数都是虚的。两军交战至今,死伤已然逾万,大干天和。死者已矣,那也不必说了,但是幸存之人,家中尚有父母亲眷。你若肯自缚投诚,免去他们的无妄之灾,高某就很承你的情了。”
杨惠琳回头看看部众,只见人人眼中都流露出恐惧疲惫的神情,知道在神策军数万之众的压迫之下,麾下残兵早已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如若战端再启,只有被就地全歼一条道路。
他闭上眼睛,惨然一笑:“杨某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夫复何言!”
“那些无耻之徒,豪言于前,龟缩于后,借来杨某之刀,却又弃我等于不顾。嘿嘿,杨某自食其果,可笑可笑!只怜我三军将士,空死沙场……”
他忽然圆睁双目,厉声道:“高老将军,你若还念故人之情,待我死后,还望善待夏州兵卒,务使生者全身归乡!”说罢拔出佩刀,横在颈上。
高崇文一伸手:“慢着。”
杨惠琳双眼一黯:“高将军定要斩尽杀绝么?”
高崇文叹息着摇了摇头:“高某临行之前,摄政皇太子曾与高某深谈,说将军向来忠诚直率,多年来镇守边疆亦颇有苦劳,此次却不知为何突然犯上作乱,言语中颇以将军为憾,亦且多有疑惑。”
“方才听杨节帅所言,此事似乎确有别情。”
“杨节帅,你若信得过老夫,便请下马归降,自缚还京,将此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杨节帅若肯听从,高某愿全力为你作保,虽未必能救你一条性命,却至少可免你家人后患,不必阖族遭难,自己又死得不明不白。”
杨惠琳灰败的目光陡然一亮,颤声道:“高将军,你真能保住我家人的性命?”
高崇文尚未答话,身后却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高亢地笑道:“笑话,谋反大罪,例应诛尽本家男丁,妇幼尽数充入掖庭宫。高将军,你可不能因为与叛臣有旧,就徇私舞弊啊。”
杨惠琳脸色一变,手中佩刀一紧,厉声道:“不错,高将军,历来谋逆皆属株连之罪,你不要再欺瞒我了。”
高崇文忙道:“且慢!摄政皇太子有言在先,杨惠琳若肯归降,可不问攻讦皇上、意图谋反的罪名,仅以统军不力,纵兵为乱论处!高某有太子令旨在此!”说罢从怀中掏出一轴黄绢,在手中扬了扬。
那尖细的声音又道:“高将军,你劝杨贼归降,说些谎话,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家也都明白。但你若编造摄政皇太子的旨意,这可也属欺君之罪,犯不上啊。”
杨惠琳手持佩刀,心乱如麻,不由大声喝道:“谁在说话?”
高崇文道:“此乃韩国公、知内侍省事、招讨军观军容使俱文珍公,此次代天而来,你不可君前失礼。”
杨惠琳脸色大变:“你,你就是俱文珍?”
俱文珍眉头皱起,旁边一名近侍喝道:“放肆,俱知事的名讳,也是你胡乱叫得的?”
杨惠琳脸一沉,强压心头火气,将佩刀一指俱文珍,冷声道:“俱知事一心想要杨某横死当场,不过是想灭了杨某这张口罢?”
高崇文在马背上一挺身子,急问道:“杨节帅何出此言?”
俱文珍却眉头竖起,大喝道:“杨贼!你起兵叛乱,已是灭门死罪,如何还敢造谣生事,污蔑咱家?”
杨惠琳纵马上前两步,大声喝道:“事已至此,我……”话音未落,只听弩机声响,数支弩箭朝杨惠琳攒射而去。
此时杨惠琳与讨逆军相去不远,虽然身有甲胄,却仍有一箭射在他喉部,一箭则穿过环甲缝隙,正中心脏。杨惠琳喝声陡止,倒头摔下马来。
叛军哗然,数骑奔出,惨声呼道:“杨节帅,杨节帅!”纷纷滚鞍落马,去探杨惠琳的鼻息,却哪里还有出气?
高崇文知道弩箭是从俱文珍身后发出,不由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一挥右臂。
只见军中令旗摇了一摇,两侧骑兵身后,突然穿插出数百名暴雨营的士兵,手持弩机,斜指天空。
高崇文朗声道:“各位从夏州远道而来,想来未必愿意枉死他乡。如今首领已经伏诛,只要尔等放下兵刃,本将保证将尔等遣散回乡,绝不追究叛乱罪责。但有一人反抗,暴雨营万箭齐发之下,枉自多添人命,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夏、绥、银三州靠近西北边陲,士兵长年与吐蕃、回鹘等国交战,悍勇凶狠,不易屈服。但此时胜负之数已定,谁都知道如若抵抗只有死路一条,放下兵器投降,总还有一线生机。杨惠琳虽然素来待他们不坏,但若真要以死报之,却也不易做到。
一片默然之中,不知道谁率先扔下兵器,接着就仿佛瘟疫蔓延一般,重物落地的扑扑之声不绝传来。
高崇文放下右手,左手一挥,身后兵马突出,将叛军团团围住。在神策军虎视眈眈之下,叛军只得列队接受整顿。
神策军大军分前中后三股,将叛军夹在中间,向河中府方向行进。只高崇文所领中军,见主将未动,也驻足停留。
三人在山冈之上,眼见叛乱被平定得如此迅速,不禁都颇觉意外。
半晌,宓延钊才语带萧索地道:“嘿,易师侄,咱们紧赶慢赶而来,还是晚到了一步。叛乱既已平定,咱们就改道去长安罢。”
易飞廉默然无语,曲默笑却摇头道:“师叔莫急,以师侄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宓延钊道:“何出此言?”
曲默笑神秘一笑,以手指点山下,示意宓延钊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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