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这次,哪怕柳墨青下了最后通牒,他依然没有回头。他说,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这样的人,活该也就只有这条路能闯。
她很着急,很着急地劝诫他,可惜,他依旧做了这样的选择,柳墨青恨不得抽他,那个时候的她,年轻,还不像现在这般清心寡欲,她会因为这个人急躁、担心、生气。
她不止一次的说,以后我会成为音乐家,还可能出国,再不济也会当一名音乐老师,然后,你是一个混混,你觉得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么。
那时候的她还是理性的,只是想将他拉回与她同样的平行线,起码不会差别的太大,她想和他在一起,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不能,可她想和他并进,而不是现在的得过且过,更何况,他的成绩很好。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不行,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音乐家倒是有点麻烦,总不能找你学乐器吧。要不你转行当医生?我还能来找你看病。
染天池,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这次走,就永远别回来了,永远不要来找我,永远不要提我们的事。
她语速很快,说完后,他怔怔地问道:你是说,如果我不去,你会和我在一起?
她当时就想回答的,可染天池立马接着说,唉,这是我走前听到最好的一句话。
随即,他忽然正色道,答应我,遇到好的人,就试着交往吧,你值得最好的,不必牵挂我。
柳墨青隐隐之间觉得他的不对劲,她很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的比赛还要继续,她只能按下性子参加完比赛再找他,可却在比赛结束的第二天,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他放起手来,可以这么果断。
单轻鸿的话语还在耳边:“我们这行难免有个生命危险,所以,家里找了个跟我很像的人做替身。起初,我们并没那么像,可他很聪明,太聪明了,训练后,他连我说话的语气,动作,习惯都学得十之八九,加上大家在外形上都做出些调整,他几乎跟我一模一样,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一般来说他和我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他就像是我的影子,替我挡过很多次危险,我一直拿他当兄弟,我也欠他一条命。”
原来,他离开后,遇见了单轻鸿。她听他说了这么多,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很危险吗?替身。”
单轻鸿向前倾了倾,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她:“你救祁梦声那次,阿富汗,危险吗?”
柳墨青毫不犹豫地点头:“危险。”
单轻鸿嗤之以鼻地笑了笑:“祁梦声对我,可比那次狠多了。”
柳墨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起来,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柳墨青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她听唐银尘说过,他是从高处坠落而亡,坠落之前,全身已被高度烧伤,所以究竟是被烧死的,还是摔死的,她不得而知。
认领尸体的时候,她没去。火葬的时候,她没去。每年的清明、冬至、生辰、忌日,她都没去。
就因为这样,她被很多人说冷血,寡情薄意,反正私底下什么难听的都骂过。他们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染天池喜欢她,她就是不给回应,硬生生吊着他,让他感觉还有希望。
他没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魏依依替她伤心,明明整夜整夜失眠,眼睛都要哭瞎了,却不解释。
为什么不去?
她根本不知道他死了,父母用尽手段封锁了消息网,就为了让她一心一意参加完国际大赛,当她拿到奖状微笑着各种合影的时候,当她满场想找他,想跟他说,她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当她拿到国际大赛冠军时,她就能以此作为条件,跟她父母摊牌,她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只看到了唐银尘红着眼等在音乐厅外头。
她彻底懵了,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被父亲反锁在家里,直到火葬那一天,她还在抗争,她只想去确认一下,她想在一起的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有谁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后来呢?可能是恐惧吧,怕到心都在发抖,怕真的确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如果上天有灵,如果他的灵魂不灭,她只在心里跟他说,别人不需要知道。
她和家里闹翻,退学,放弃了视如生命的音乐,转专业。
猜测的人还有很多,但没人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她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那个面色淡然,说话从不会大声,不爱与人过多接触的柳墨青,没人能从她纹丝不动的脸上找出任何异样。
她似乎要把自己修炼成佛,不与人结缘,也不与人结怨,她以为,下半辈子她依然会这般默默听他的话,过好这一生,可她觉得自己注定要辜负他,他难道不明白,没有他,她如何过好这一生?
今天,单轻鸿对她说:“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我们家和顾家的恩怨,跟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简单说来,他们想要干掉我们,我们也想他们不得好死。这两年,我是发狠想整垮祁梦声,但为什么?为我自己,当然,为我们家,当然。还有就是,为了我兄弟。”
“他是为了我死的。要不是他,今天我不可能坐在这。”
“十年前,祁梦声部署了一切,我和天池分头行动,设了很多障碍,祁梦声那时已经猜到我有替身,可一时猜不准我究竟在哪。他最后干脆都下杀手,可惜,我逃掉了,天池却被他逼在山顶。”
柳墨青的脸色已经差到极致,单轻鸿这次却没有停顿,他紧接着一步一步,把她逼入真相的漩涡:“他放火烧了山,天池被烧成一团火,在挣扎中失足跌落山崖。”
单轻鸿一边说,一边观察柳墨青的脸色,她看起来随时会昏倒,却依然挺着背,默不作声地听他描述那些残忍的场景。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具焦尸。祁梦声以为是我死了,没想到不是,他有多愤怒,可想而知。他应该查了染天池的底。”单轻鸿意味深长地看着柳墨青,“见到你的第一面,他应该和我一样,已经认出了你。”
如单轻鸿所说,祁梦声如果一直知道她的身份,那他这期间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似是已经看穿她的疑虑,单轻鸿裤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正面朝下,推到柳墨青的面前:“你可以留着,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撕了吧。”
柳墨青的手指慢慢抚上照片的背面,她始终没有将照片翻过来。
她盯着照片,问单轻鸿:“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单轻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你救了,杀死你男朋友的杀人凶手。”
他这句话,何其诛心!冷,从内而外被寒气炸裂的痛感贯穿全身。心脏,失速般疯狂地跳动着,快要令她无法呼吸,她感到很痛。
柳墨青头脑里全是她抢救祁梦声的画面,她赌上医生的尊严,拼尽了全力,从死亡线上把祁梦声拉回来。
她做医生,是为了染天池,如今她不负做医生初始原因,她把她的天池救了回来。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切,知道染天池就躺在她面前,她的手术刀,还能握得稳吗?
可是,这都还是猜测……如果祁梦声不是染天池呢,她这段时间已经冷静了许多,世界上人那么多,总会有一两个嗜好跟你是相同,所以她不敢确认那是不是染天池,她像是被抽离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染天池,单轻鸿不由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染天池。聪明,骄傲,却很有分寸,看似吊儿郎当,但眼神中带着股奇异的坚韧。
他一眼就看中了他。染天池自己交代是孤儿,所以无牵无挂,很能豁得出去,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快赢得帮派里长老和他的信任。
他不是没查过染天池,但所有资料都很简单,也没有柳墨青这个人。
所以,他说染天池随身藏着她照片,甚至告诉他,柳墨青是他女友,这是假的。染天池从来没有提过柳墨青。
但单轻鸿猜过,染天池心里应该有一个女人。因为,染天池唯独女人,从来不碰,酒色乱性,他的自控力强得可怕。
现在,单轻鸿倒是有点理解。这个女人,你多靠近一步,都怕会玷污她,自然想要保护她,让她远离纷乱的世界,得一处安宁美好。
可惜啊,她终究还是被拖入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
太阳不知不觉升高,气温回升,车水马龙更甚之前。
“想听听天池的事吗?”
柳墨青轻声打断他:“不用了。”她的呼吸很轻,声音也很轻,像是随时会断气,“我想一个人呆会。”
单轻鸿觉得今天差不多了,她需要点时间。
“好,有事联系我。”
他起身前,又说了一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柳墨青的睫毛轻颤,没有回应。他走后,柳墨青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慢慢将照片翻到正面。
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一次性相纸,画面里背景有点暗,应该在酒吧,两个人正在喝酒,可能是被偷拍的,两个人朝镜头看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准备好,单轻鸿举杯朝镜头示意,动作有点模糊,而他身边的人,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
“小姐,你吃完了吗?”
店铺老板娘拿着抹布来收拾碗筷,边上还有一对小情侣等着入座。
柳墨青不声不响地让位,穿过人流,走回家中。
她又把模型中的照片取出来,两张照片摆放在一起,显然,单轻鸿这张要鲜活很多。
不多时,她把照片收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准点出门上班。
柳墨青坐上公交车,玻璃窗上的光斑如同琉璃碎片,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却无法穿透视网膜,进入她的心里。
回忆的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压抑。
她忽然想到:他的忌日,快到了。
那个少年,似阳光,他对她一笑,她的心便为他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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