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把门的汉子站在门前也是显得龙精虎猛。
拜帖递了进去不久,就有伍崇亮带着一群衣帽鲜亮的人从角门快步走出将李春初和周道民给迎接了进去,那阵势有若捧凤凰一般。
穿过不知道多少帘幕,走过不知道多少曲径,行过不知道多少庭院,步过不知道多少门廊,足足走了半个钟点来到了万松园中的大水榭。
伍崇曜一身香云纱的黑色长衫,套着白色松江绉布褙子,头戴八角凉帽,凉帽顶上攒着一颗拇指大东珠,腰中系着白色鳄鱼皮带,挂着一枚白色和田玉的玉佩,脚上蹬着一双石青色的云履。虽过中年,却是容貌清瘦,气度闲雅。
伍崇曜见到李春初略略有些愕然,只觉这道人虽不是魁梧高大,但却是气势凌迫,更甚于他所见过的各色大学士总督巡抚将军,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他忙转身抱拳道:“学生南海伍崇曜,草字良辅,见过李法师。”
李春初知道伍崇曜的意思,不以官身也不以怡和洋行的身份,而是以普通读书人身份与自己谈话,以示平等论交的意味。他淡淡一笑,回了个稽首礼道:“福生无量天尊!鹤鸣山授箓道人李昌拜见伍家主。”
伍崇曜不觉躬了躬身,伸手延请李春初落座。完全是面对来访的总督巡抚一般谦恭。
李春初先是挥手命周道民送上礼单。
伍崇亮接过礼单一看,心中一阵狂跳。
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那些药材特产也就罢了,伍家什么时候没有这些,就是百年老山参也当得饭吃,却是一串桃木念珠、一柄白玉如意和二十张紫色符箓让他的心都一哆嗦。
桃木念珠是雷击木的、白玉如意是受过敕的,紫色符箓更是在市面上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纯阳观的老道都没资格画的。
不愧是高功大法师,出手就是不一样。
伍崇曜忙拱手谢过。道:“李法师高义,上次在寒宅花园救人,学生还未曾感谢,却是劳烦法师玉趾光临寒舍,却是失礼以极,舍弟礼遇不到,当是崇曜之过!”
李春初笑道:“良公客气!贫道云游广州,适逢其会,救人之举不过举手之劳耳!何足道哉!只是贫道此来却是那夜在水上眺望,觉得贵宅风水虽是不错,却似有缺憾之处,莫非布阵的法师泄露了天机,故意不敢布置完全?”
伍崇曜面色一暗,道:“李法师真大能也!为寒家建这园子时候的风水法师在点穴看龙脉之时便说过,寒家的园子可以富贵三世,因是命中如此,却是难以更改。”
李春初不动声色道:“不知贫道可否踏勘一二,若是有幸可以以法禳之,或可为伍氏存香火,延命数。”
伍崇曜惊道:“法师如何说?”
李春初道:“伍家富贵荣华皆是开洋行对外经商所得,洋人兵船皆是海外浮槎而来,昔年林督焚阿片之举招致兵祸连结,贵宅园子虽是美轮美奂,却是缺了几分长保富贵的气度。旁的不说,如今洪杨祸乱东南,天下战火纷飞,贵洋行却是开办通商来,江河日下,叶督与朝廷都是追迫甚重,丝茶广瓷尽是凋零,而洋夷阿片、机器反是兴盛非常,此皆是龙脉未修之故也!”
伍崇曜起身一拜到地,道:“法师实乃神人也!崇曜厚颜请法师踏勘寒宅,禳除一二,若能得富贵安定之,崇曜当为法师立观永奉!”
李春初摆手道:“广州此地,龙脉虽有却望气多不足,可富贵但难以久长,贫道做法禳除自可应对一时,但海潮兵甲终是不能免。不过贫道却是有一计较,说与良公。”
“但请法师赐教!”
“伍氏富贵乃朝廷所赐,却是终有竟时。伍氏若要长保富贵荣华,当遣人南下出海,或南洋或西洋或大洋彼岸,开枝散叶,以如今之财力,开万世之商路,以如今之子弟,学万国之成法,届时,广州只为宗族之地,成也好,败也罢,伍氏却是在世上富贵长存也!”
伍崇曜思忖着道:“若是朝廷知道却是如何?大清朝廷一向视海外为不毛,视游者为弃民。离岸子弟,岂不是不能归祖宗之地,浪迹于海外?”
“良公差矣!贫道闻天下五洲,大清不过东亚之地,渡海而过,那花旗国阿美利加之地广袤万里,不下于大清之地。那欧罗巴洲百国林立,英吉利不过弹丸三岛,法兰西一省之域,尽发人口与阿美利加,则势力百倍,繁衍无尽。那等肥沃之地,繁华所在,怎可只洋夷多占?尽以机器造物输入我国,不但利益归彼,日后我国子民也为之所欺。若良公把握计较,趁洋夷尚未大起,占地立家,反哺本族,便是朝廷打压一时,终是能延伍氏长久富贵,世代荣华!”
李春初说得悲天悯人仿佛是老君降世,又好似纯阳临凡指点迷津。
而周道民肚内暗笑:师父不单止武功绝顶,这忽悠也是绝顶,先用目视威压动摇心志,再用佛门狮吼音功增加气势,再以风水之说恐吓,以海外长保利益诱惑。哼哼,不由得他伍崇曜不听!
李春初叹了口气道:“不瞒良公,你这园子虽好,家族虽盛,却是过眼烟云。贫道今日在此断言,明年广州有患,贵园难保!”
伍崇曜虽然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却也被李春初说的慌了手脚,道:“法师慈悲,可有法禳除祸患?”
李春初冷笑一声道:“良公,”他将身体向后依靠在椅背上,拿起旁边的高脚小案几上放置的盖碗香茗,撩开胡子呷了一口,悠悠地道:“贫道云游广州,也不是非要建庙立观,而是修道修心而已。贵家数十年泼天富贵,荣宠以极,贫道区区言语只是交浅言深而已。良公为家族计,该如何施为,贫道游方野道之言,只做良公过耳春风而已。听与不听,都是良公之事也。这踏勘点穴,不过小技,贫道为贵家续上几十年安稳又有何难?只是术法之后,反噬愈强,到时候,良公后人知道伍家香火飘摇,不知做何感想?”
他把今天早上才买来的新崭崭的白色马尾拂尘手中一甩,道:“良公勿怪贫道失言!告辞了!”
说罢竟是起身要走。
伍崇曜忙站起身来,身子一晃便跪在地上,喊道:“法师且慢!”
他两眼通红,胡子一翘一翘地,嘶声道:“李法师救我!”
他身边的伍崇亮等一干人等都跪了下去,拜伏于地。
李春初转过身来,将伍崇曜扶起道:“良公何必如此?”
伍崇曜道:“法师良言实为挽我伍家之至理也!崇曜怎会不知?只是其中细微之处,须得法师相助指点。”
李春初故作沉吟道:“贫道明日要去访友,贵宅踏勘之事却是要迟上些时日。”
伍崇曜拉着李春初的手,却是觉得李春初的手光滑细嫩,竟是比自己的几位姨太太还要柔软,再抬眼看去,李春初脸上的皮肤几乎连毛孔都看不见,比那刚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白里透红,红里却透着青黑,健康、深沉中又带有勃勃的英气。
这真是得道高人呀!
伍崇曜心中一边讶异着,一边道:“踏勘点穴之事不忙这几日,刚刚法师指点正在关节之处,如何走才是伍家长保安康。崇曜只恳求法师与学生解惑指点一条明路,如何细致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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