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心头一紧。且不说此处再无到长江的船只,就连自己和这个伤病孩子也需要老艄公照顾。于是小声哀求道:“老丈行行好,我们兄弟伤病在身,遇到老丈是我俩的佛缘,请老丈慈悲,容我们在里舱暂歇,我们保证不出声便是!”
老艄公皱了下眉头,沉声道:“那说好了,你俩不准出声,在里舱也不能动。若是客人知悉,你们就得下船!”
李靖诺诺连声。
老艄公关紧舱门,下船迎客。李靖既已答应艄公,就侧身躺在榻上,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孤星。这孩子眼神似乎清亮了许多,闭嘴不出声。李靖伸出手,握着他逐渐有些温热的小手。小孤星的手动了一下,以示回应。
不多时,客人上船已毕。但听一男声道:“青妮,你且扶美娘坐下。外头风大,小心受凉。”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但童声尚未褪尽,娇滴滴如啼啭黄莺。李靖心下好奇,但眼前的小孤星更让他忧心。他在这名孩童的耳边悄声说道:“孤星不怕!哥哥一定护你周全。”小孤星的小手握力更强了些。李靖看到,有泪珠挂在他的眼角,晶亮如露。
老艄公安顿好客人,升帆起航。李靖遵守约定,在内舱不敢出声。小舟一开始平缓移动,随着秋风劲吹,船速加快,船身晃动。李靖只得从榻上下来,鼻孔里陡然钻进一股幽香。他忍不住把脸贴近篾壁,就看到外舱坐着三人,是一男两女。
船舱左侧是位中年文士,一身青衣,短须,清瘦;两名女子坐在船舱右侧,靠里端坐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头插金钗,高挽云鬟,小袖束裙,外加一件紫色披风。李靖只看到她半张脸,但立即被那凝脂般的肌肤、通贯天庭的瑶鼻、不停闪动的长睫、线条饱满的嘴唇所吸引。而坐在靠近舱门的那个女子,身着青色小袖衫,高腰长裙,腰带下垂,肩披帔帛,头梳双髻,半边小脸儿红朴朴的,很是俊俏。李靖生在官家,一眼就看出靠里坐的女子是主人,靠外坐的女子是侍婢。至于那名男子,不知是何身份。
李靖只看了一眼,心头不可阻止地跳了几下。无论在三原老家还是跟随舅父行军,美貌女子也是常见,但这位紫衣女子一个侧影就让他的心灵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震动。父母均信仰佛教,父亲没有纳妾,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男儿不可好色,色欲将会烧毁理智。他至今仍然不懂,也从未真正关心过任何女子。今日带伤在这艘小舟之上,突然见到如此气质非凡的女子,竟然有些把持不住,想伸头再看。不过,既然答应老艄公不惹麻烦,只得强行收敛心神,回到榻沿侧卧。
那中年文士进舱后不再言语,但两名女子开始小声说话。李靖天生听力超常,外头虽有小舟破水之声,但二女的话语仍能清晰传入耳中。她们说的不是北方话,而是软腻的吴语。
韩擒虎久历四方,曾专门聘请先生教李靖说各地方言,南有吴语、俚语,西有羌人、西域话,北有突厥话,东有高丽语。李靖一开始不愿学习,韩擒虎告诉他,有位将军名叫长孙晟,精通各国语言,出使数国如进家门一般,曾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各国止歇干戈,是天下闻名的使臣,就连如狼似虎的突厥汗国待之亦如上宾。李靖对英雄豪杰心向往之,于是决心以长孙晟为榜样,刻苦学习,触类旁通,所以吴地方言听起来与中原官话并无二致。
此时,李靖耳朵里的声音清软动人,如同一剂良药,给这位心情焦灼而又腿伤难复的少年带来些许安慰。甚至,他觉得似乎在记忆深层那个模糊的空间里听过这种声音,极为遥远,远到可以超越思维的边际。或许是隔世的印象,或许是朦胧的臆想,然而它对心灵的慰藉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抚过发热的额头,足以让他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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