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沉吟片刻道：“万一我没死呢？”
以这群神霄派道士的行事来看，这一回更像是平白丢了个烫手山芋来给她们处理，而并非有意暗害，再加上她寅剑山此前也并无与陈易交恶之处，想必纵有麻烦，也不会动摇根基，白玉真人略作掐指，松开半口气。“打发掉了？”
她欲来又止，陈易忙于甩开追兵，也没有靠过去。
每当茶碗见底，殷听雪都乖乖地及时奉上茶水，一碗接着一碗，无声间陈易已是六碗落肚，待少女还要添茶时，陈易却摆手制止，目光意味深长。
第二声鸡鸣刚刚响起，快天亮了。
“掌门…要多派点人去找吗？”
“你想得倒美，隔两天欺负一次，我还不如现在死了明志。”陈易说道。
气若游丝，不像似有假，殷听雪又一点头，挤出了笑颜：“我帮你…”
“我都死人了，你还跟我讨价还价？”
独臂女子回过身来，便见陈易摸着脖颈从阴翳里走出，其喉结处隐隐似有血线。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生孩子不行？”
周依棠借坡下驴道：“我还有要事处理，过几日再说。”
…………
见她记在心里，陈易心底泛起阵暖意，感慨道：“情比金坚啊。”
“那你不是好多辈子还要找我吗？”
“万一是最后一面怎么办？”
“死了。”陈易停顿片刻，思绪转圜，忽然全身一垮。
殷听雪到底是跟殷惟郢不一样，她从不喜欢那事，许久未见，陈易近乎柔肠寸断，温声道：“那好…你我先到床上去，我抱着你，你慢慢跟我说。”
至于前世如何上山的，则是徐徐图之，步骤要漫长得多，也缓慢得多，起码得在山脚消磨掉半年光阴，而陈易现在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倒也没长个嘛……
陈易有些错愕，这是想跟他多聊聊天来着。
周依棠微微颔首，转身推门而出。
“天色不早了。”
“下辈子，你哪里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情况，”陈易瞧上去恶狠狠的，半带恐吓道：“万一下辈子我们交换身份，我变成殷听雪，你变成陈易，难道你要来天天欺负我？”
旋即便有门人急匆匆去寻，回来的时候，却只带来一封遗信：“寅剑山得蒙天威浩荡，我等神霄派宛如萤火比日月，黯淡无光，自惭形秽，更自宋徽钦二宗北狩以来，我神霄派计过自讼，自觉愧对中原天下，于天下之罪，不下于桧，故常遣弟子下山降妖除魔、普济世人。师祖有训，吾辈叩心自问，不求世间虚名，铭记祖宗罪状，故此将此功赠予寅剑山，以免祖宗罪过……”
陈易饮尽茶水，起身先回了房。
陈易正欲作怒，半年不见，她人不长个儿，胆子倒肥了不少，意识到这点，他愣神片刻，若是如此，那她是不是？
念及此处，他不再多想，转身绕开屏风。
“没死？”殷听雪下意识道：“没死就更不生了。”
她说完，噗嗤一笑，胸腔积郁松了开来，看来他还是没死，之前虽有猜测，但听到模棱两可的声音，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如释重负。
迎着许久未见的周依棠，陈易笑嘻嘻道：“这不是有师尊么。”
陈易人被吓了下，旋即眯眼扫了下殷听雪，少女惊觉夫君目光戏谑，便知自己说错话了。
他还是幽魂，她没法抱住他，但仍尽量贴近着，眼皮怯生生颤着，这是过去岁月里陈易留给她的痕迹。
“啊！说好不要的！”
“真的吗？”小狐狸略显狐疑。
“我知你疑虑，本座会将此事告知通玄真人，若她发觉有贼寇混入门中，定会出手驱逐。”
陈易眸子微敛。
细雪忽然在心头落下了。
“我像那样的人吗？”
安槺面色凝重，旋即叫人抬来棺木。
夜色深沉，星辰被细雪拉近几分，毛毛蒙亮，好似整座寅剑山都静了下来，等候着那命中注定要在此时此刻说出的话语。
…………
往常殷听雪被他这样看一眼就有些受不了，可她眼下垂着眸，壮着胆子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当然咯，我开天眼看过了，下辈子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陈易似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微微下垂，“最后一个要求…给我生孩子。”
久久无声回应。
那时陈易看到她了，小狐狸在树林掩映间眨了眨眼睛，一点微光扑朔扑朔。
是因猜到自己想要对质，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陈易心中猜测，那时口口声声说对质，语气颇为不善，可到底夫妻没有隔夜仇，更何况周依棠如此帮扶，还是彼此缓和些为好。
“不会的、不会的，”殷听雪认真想了会后道：“我心地好，会隔一天欺负你。”
陈易朝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东西。”
她按捺住兴奋，怕自己发现他是真死后过于悲伤，小心翼翼问：“你真死了吗？”
“不喝。”
夜已入五更，第二遍鸡鸣以先，原来位于法台上的头颅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当时只听一阵厉风掠过，青幡随风剧晃，众人都急于去追那一闪而过的陈易魂魄，全然未能发觉。
再一望去，陈易好像虚弱不堪，朝她喃喃：“强撑着一点执念来见你……”
倏地一下，陈易回光返照，坐了起来狠声道。
周依棠：“……”
死了不过三日不到，根本没时间尸变化作僵尸。
殷听雪见他一个人过来，不禁出声问：“周真人不喝茶吗？”
像是有团小白块滚到他怀里，她扑了过来，仰着小脸瞧他。
别看这几个步骤说来简单，只有做起来，才知道每一步都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假死成真死，这辈子就到头了。
陈易好似垂暮的老人，已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不只这些，还有遗愿。”
殷听雪皱了皱鼻子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跑过去那该多尴尬。”
陈易目光蓦然温柔，轻声道：“我回来你不高兴？”
等上了许久，才有寅剑山门人抬来棺木，揭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那陈易留在这里的尸身。
“头呢，头去哪了？”
还不待陈易转过脸，独臂女子似有预料道：“走了。”
“寻不到了，寻不到了！”
“今晚先不要。”
她垂头犹豫了好一阵，吭哧吭哧道：“下辈子也给你欺负……但你要隔两天欺负一次。”
“不仅如此，还要给我烧多点纸钱。”
“别、别扯衣服，你不要这么坏好不好？”
“就这样了，不动你了，行了吧。”陈易轻轻吻了她后脖子，少女缩了下，“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嗯”
殷听雪应了声，周真人清寒的脸孔于脑海一掠而过，便出声道：“不要想那么多，第二想我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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