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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就见到…

陈易把闵宁送的那朵无名野递了过去,“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送你。”

周依棠:“……”

山道间兀然降下宁静,陈易眨了眨眼睛,见眼前的周依棠一动不动,心里一时疑惑。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独臂女子冷冷道:“借献佛你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眼睛瞪大了些,惊声道:

“还真是你…”

若非真的周依棠,不一定看不出这招,但断然不会说他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讪讪然地把收回,挠了挠脑袋,接着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实说,周依棠出现在哪里,他都不会出奇,以她的境界,已近乎逍遥天地,想去哪里都可以。

周依棠沉吟片刻道:“救你。”

陈易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周依棠旋即问:“你想死么?”

她看着陈易,后者脖颈微动,正欲摇头,可忽然间,他猛地把头点了点。

“对,我就是想死。”陈易嬉笑道。

独臂女子面如古井,“为何?”

师傅不苟言笑,那逆徒却仍旧嬉笑,他慢悠悠说道:“看我师尊明明在乎我却又抱憾终身,其实倒也不错。”

这句话极其讨打。

周依棠却面色并无变化,回道:“一回生,两回熟。”

这话无比简短,陈易莫名心中一苦,苦上唇角,他无奈道:“每次隔段时间不见,你就总会说些伤人的话。”

“我没有故意伤你。”

“因为不是故意,那才最伤人。”

说完之后,陈易叹了口气,把那往回收到掌心中,径直越过周依棠就朝山巅走去。

周依棠见他没有停步,眉头轻蹙。

还不待她出声,陈易就先摆了摆手,开口道:

“我怕你有阴谋诡计,等我先见了吴不逾再说。”

……………

山巅。

雷霄仍在,厚云不觉中压上天空,笼下暗沉色彩,天地间说不尽的百年苍茫。

依旧是芒草,依旧是剑坟,依旧是那曾天下第一的白发老人。

老人好似也成了这苍茫的一部分。

此刻远远观之,似无变化,陈易的心绪却与先前不同。

天下第一……

四字竟沉重无比,压到心头上。

陈易缓缓走去,无声间竟有风雨欲来之感。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喂,你喝不喝酒?”

吴不逾白发飘扬,头颅微侧,似是察觉到陈易心境的变化,只是一笑。

陈易提步走近过去,方地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又取出两酒碗。

“喝不喝酒?”陈易又一次问道。

吴不逾这时终于侧头,扫了他一眼道:

“跟我喝酒,你还不够格。”

陈易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倒酒喝了起来,脸颊冒出点点晕红。

雷霆惊过,炸起剑池数百年来深深的苍茫,任罡风激烈鼓荡,却也吹之不散,反被困住、揉碎、碾压成这苍茫的一部分。

老人亦在其中。

“你什么时候开始握剑?”他忽然一问。

吴不逾坐立芒草之中,苍老的皮肤挂在面上下垂,泛着旧意,皮肉之下是锐气逼人的骨架,却是利剑杀人血犹腥。

陈易稍作回忆,道:“大概二十岁,那时刚到京城,入了锦衣卫就习练刀剑。”

吴不逾白眉微垂,仍在望剑,道:

“我入上清道一年即习剑,及冠之年已无人可敌,故此辞别山门远游寻师,众人不解,赚了个剑痴的名号,半是惊奇、半是唏嘘。

这名号我用了五年,五年后江湖已无人这样叫我,闲来时拿来佐酒,倒有些趣味。”

眼前这老人坐于群剑之中,孤身一人本该衬得背影萧索。

只是陈易看见他与芒草近乎融为一体,他本人也不过是株高大几丈的芒草。

吴不逾忽然开口道:“你在碰萧道平的剑。”

正如老人所说,陈易把手放到了萧道平的剑上,这剑池数十年来,唯有这一人将剑抵近吴不逾一丈之内。

陈易目不斜视道:“能到这里,他比其他人都要厉害。”

离萧道平最近的剑,如同画着个一丈宽的外圆。

“他出剑时,确实跟其他后生近乎天壤之别。”

吴不逾头也不抬,

“但我杀他时,跟杀别人并无区别。”

陈易为之默然。

以剑传心之后,再无杂念缠身,陈易的心境已更上一层楼,想来斩却三尸的萧道平也不过如此,可如今一看,哪怕媲美了萧道平,也仍然要被人如杀鸡般屠戮,折剑于此。

只是…究竟差了多少?

似是觉察到陈易心境上的细微变化,吴不逾慢慢道:

“先前你来的时候,心境实不如现在的你。”

“嗯,”陈易表示理所当然。

只见吴不逾双指拔起一株芒草,

“那时你看我如井底蛙看天上月,现在不同了,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老人说话间,气势几分变了,自苍茫泛黄的芒草拔出一抹刺眼锐利。

只见吴不逾身未动,手已动,捻着芒草托了过来。

陈易眼眸微眯。

山巅嘶嘶风啸陡然停住,如一尾鱼划破了涟漪,老人枯槁的掌间剑光一横,将整片天地都分开两半,陈易瞳孔微缩,猛地退后半步,不寒而栗,直到雷霆乍惊,照亮脸庞时,才看见那不过是株芒草。

他好像看了眼。

吴不逾眼睑上的皱纹仍旧挤着,芒草缓缓托回手中,用手拂过带刺似锋的芒穗。

他默然片刻,“当年我败给许齐,失了天下第一的位子,他以登峰造极的武势砸碎了我的剑势雷池,满地狼藉中我兀然明白,我从前错了,许多人从前和现在也错了,既然错的,就要付之一炬、摧毁殆尽,故此我于三地折尽无数剑道大材之剑,无数日夜过去,我亦曾希望我错了,但我仍在,那些剑却不在了。

什么一剑破万法,什么摘飞叶可为剑,都不过空谈,剑直、两刃,无关杀人剑亦或活人剑,剑就是剑,剑也本该只是剑,只是天地之一,与天地间的一切并无分别,只是人赋予了太多,剑不能取代天地,剑…不是道。

为了让剑为剑,唯有把剑道破灭摧毁,

所谓剑道,不过冢中枯草而已。”

吴不逾此刻忽然笑了,

“哪怕你是又一个萧道平,也还差得太远。”

随话音落下,陈易浑身剧震,脊背一寒。

老人仍坐于地,

巍峨的剑意随天幕逼压过来,

一座,高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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