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如果不开口说个明白,可能双方永远也不会清楚彼此的想法。哪怕最初心中怀的是满腔好意,也可能会被各种误会扭曲得面目全非。
但也有人云:多说多错,越描越黑。这便是另一种情况了。
人到了一定时候,连说真心话都是一场赌博。将内心完整剖开,明明白白的摆在另一个人面前,该是多么奢侈的信任。
“我知道,”陈泫闭上眼,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你此次离开,有我的缘故。”
其实当时泉婆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迟重林这次偷跑去西域,就是为了查清此次陈泫失忆的真相。
但如果直接说“你是为了我才跑来西域的,我什么都知道了”,又未免显得太过自恋。何况这种话陈泫根本说不出口,几番考量,这才选了个折中说法。
迟重林神色不变,没有半点被揭穿的不自在。此事他一开始就知道瞒不住陈泫,以后者的脾气,当然不会允许他单独来犯险,这才令人伪装成自己的模样来拖住他。
但西域的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嘴封得死死的,一个字也不要跟陈泫提起。
就他这段时间的了解——神像一事,陈泫不能扯进去,最好连半点瓜葛都不要有。
“师尊多想了。”迟重林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弟子所行之事,都是为了自己。”
失血的眩晕让他有点头重脚轻,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迟重林不动声色地扶住石壁,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语气平稳道:“师尊放心,先前对四师兄出手只是情势所迫,弟子并未伤及他们。二人身旁的魔修不可信,若不及时铲除,日后定会惹出大祸。”
“至于其他事情,弟子会妥善处理。”迟重林停下话头,闭眼缓了一口气,“只是如今,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师尊。”
陈泫看着他:“你说。”
迟重林道:“还请师尊将贺庆与萧凤带回,短期之内,不要再离开赌市。”
——这是要将所有人推开了。陈泫心道。
作为弟子而言,迟重林属实可以称得上模范。听话懂事,修炼也从不让人费心,虽然跟齐怀善貌似一直不太对付,但也可以称赞一声敬重师长、关爱同门。只是唯独有一点令陈泫感到费解——
迟重林貌似有些过分保护他了。
这种保护并不是指在危险环境中的,而是在日常言行中流露出来的关注。尤其是迟重林离开赌市前的那日,这种感觉明显强烈了很多。
在被他摁在床上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着的时候,连陈泫都恍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个一碰就碎、一推就倒的瓷娃娃。
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皮都没有擦破一块,连受伤的程度都算不上,这样的反应实在过激。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保护的一个。
另一边,迟重林正等着陈泫的回答,不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只手在他后颈处捏了一把,整个身子眨眼便脱力软倒下去,又被人早有预谋地打横抱起。
“!”迟重林一惊,侧目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侧脸,错愕道,“师尊?”
陈泫却不理他,目不斜视,抱着人不由分说向前走去。
迟重林试图挣扎,但努力动了几下后发现,他的挣扎除了能让自己往陈泫身上蹭得更紧外,完全没什么效果,倒像是在占人便宜,只得挫败停下。
果然是生气了,竟然连直接绑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暗自腹诽。
陈泫走路很稳,即使怀里抱着一个比他个头还高的男人,脚下的步子也没乱半分,没让迟重林感受到一点颠簸。
沉默中,陈泫忽然开口:
“我知你向来行事有分寸,但你伤势未愈,又孤身一人,此番西域之事牵涉甚大,不可贸然涉险。”
说完这些,他顿了顿,语气放轻了些,道:“我信你,先跟我回去。”
一番话毕,陈泫也没有看迟重林的反应,凌空一跃,灵剑霎时出鞘。下一刻,戈壁的风呼啸扑面而来。
西域的天看起来似乎要比中原的更加辽远苍茫,连绵草甸,大漠荒原,一望无际的豪情。
高空中,迟重林定定地看着陈泫的脸,神情怔怔。
在见到陈泫之前,他猜测过陈泫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反应。质问也好,失望也罢,甚至当场被逐出师门也不是想过。但他唯独没想到陈泫会给他这个回应。
哪怕已经亲眼见到他对贺庆动手,却仍然会对他说“我信你”。
或许不是没想到,而是没敢。
自来到西域之后,他每时每刻都隐匿着自己的气息,像暗中蛰伏的蜘蛛,悄然布下自己的密网,时时刻刻未曾松懈。
为了不被觉察,他不停换着容貌、身份,脸上的面具越戴越厚,连同七情六欲好像都被一并封死。行事只考虑利弊,凡是能达到目的的,都不择手段,哪怕对方是待自己不薄的昔日同门。
在黑暗中待久了,见惯丑恶与死亡,只怕连最后残存的人性都会湮灭,彻底沦为一个封闭自我的疯子。
像他从前那样。
感受着二人皮肤紧贴处传来的体温与心跳,迟重林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先前面对陈泫时,他的第一反应会是逃离。
他早该清楚的。对他而言,陈泫是一个不可抵抗的旋涡,越靠近,越深陷。
而他早已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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