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印象中,六师叔是迟钝甚至是无害的。像没了利齿和爪子的老虎,整日除了吃饭便是慵懒地躺着晒太阳舔毛,与一只玲珑可爱的橘猫没什么两样。
如此冰冷而又不近人情的陈泫,是她从未见过的。
“别动我儿子!”阿依古丽的眼神尽是怨毒,“你要是动他,我诅咒你和你的子孙后代不得好死!永生永世魂魄无法安息!!”
面对这般咒骂,陈泫却好像没听到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半蹲下身,将手中的神像放到阿依古丽面前,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陈泫道。
“说出你知道的。”
阿依古丽的瞳孔颤了一下,她咬住牙关,神色流露出几分迟疑。
贺庆在萧凤差点摔倒的时候就跑了过来,虽然没接住人,但后续也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看阿依古丽的态度动摇,他瞥了一眼萧凤的表情,出面唱红脸道。
“阿依古丽姐,你别怕,我师叔虽然看着凶,但很讲信用。”他劝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苦衷,但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的。”
“没用的……”阿依古丽闭上眼,从喉间泄出一丝绝望的呜咽。
“我们背叛了?罗格腾格里,最后都会得到报应……”
“……”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俱是一片深色。
……
在女人断续的呜咽声过后,陈泫起身,将神像连同结界一同放到萧凤和贺庆手中。
“别让她碰到神像。”他语气淡淡,“我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哦、哦,好的师叔。”贺庆愣愣应下,目送陈泫转眼消失在原地。
“不愧是陈前辈!”徐宗则在一旁竖大拇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崇拜,“男人中的男人,不说一句废话。这气魄,比我以前听得更带劲!”
冯亦不置可否地摇头,没发表什么意见。
贺庆看着二人手中的神像,挠了挠脸,转头问萧凤:“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师叔好像有点着急啊?好像有什么事赶着一样。”
萧凤点点头,表示认同。
能让陈泫急成这个样子,甚至连一点弯弯绕绕都不愿意多等的事,究竟会是什么?
西域,戈壁荒滩。
裸露丛立的岩石在晨光下被笼上一层酡红,此处地势崎岖,黑褐色的裸岩上覆盖有一层薄薄的碎石,植被更是稀疏罕见。放眼望去,方圆十里,除了砂石便是被风化的岩块,看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
迟重林摘了面具,单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戈壁中。
伤口的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疼痛也变得迟钝麻木,只剩下难捱的痒意,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腹部啃咬钻行。
戈壁的风好像都是带着刀子的,刮在身上,像是被干燥的粗糙草绳摩过,引得微微的痛痒。
迟重林走至一处石林的背风处停下,靠石而坐,接着解开身前的衣服,取出药物和干净的纱布,开始处理伤口。
贺庆的这一剑没有伤到脏器,虽刺入腹腔,却也称不上有多严重。只是幸好萧凤的这把剑薄而纤,刺出的伤口也小,若是这道伤的豁口再大些,只怕肠子都要流出来了。
一边往肚子里塞肠子一边与人打架,这场面就有些不大体面了。
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但若是如今在陈泫面前如此,多少让人觉得难堪。
想到陈泫,迟重林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怎么会来?
本以为那个冒牌货能牵制陈泫更久的时间,如今尘隐之患尚未解决,西域镇中却又突发事端,好像还牵扯出了更深的麻烦。若是此时陈泫再被牵扯进来,只怕会让事情发展到难以预估的地步。
还有邬离和白谪……这两人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也不知是在憋什么坏。三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即将再次召开,不知道这一次,白谪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
往伤口上撒药的时候,迟重林手都没抖一下。疼痛于他而言早已没了意义,脑子里甚至还能乱七八糟地想些别的。
若以后还能与贺庆和萧凤二人以同门身份相处,这件事只怕他得瞒得死死的。尤其是贺庆,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是自己干的,只怕非得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幸好萧凤那丫头没有往剑上喂毒的习惯,不然他挨的这一剑,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闭上眼睛,后脑抵上石壁,迟重林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陈泫的身影。
他的那双眼睛,他的面孔,还有他最后留下的那句——
‘原地等我。’
这是要找他算账了。
迟重林忍不住一笑,牵动伤口,又渗出一小股血来。
不跑的是傻子。
但说实话,其实迟重林很清楚,无论他跑到哪里,都会被陈泫找到。与其说这是一场逃跑,不如说是在较劲。
他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较劲。陈泫吗?估计理都懒得理他。
那只能是跟自己较劲了。埋怨自己不够强大,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撼动一个人身上命运的枷锁。
他拙劣地模仿着陈泫前世的样子,机关算尽,竭尽全力,却还是学不出半分他身上的影子。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逃不开他的阴影,仿佛他终其一生都只是在追寻那个人的背影。
陈泫、陈泫,陈泫——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迟重林下意识一挣,却没挣动。睁开双眼,只见一人半蹲在自己身前。
那人瞳孔幽深,神色是不易察觉的疲倦,衣着微乱,散开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一派风尘仆仆。
是陈泫。
迟重林想说什么,对上那张脸,却忽然哑了声。
陈泫盯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问:“为什么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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