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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并不担心谢敛。

如今想来, 昨夜屯吏请谢敛走一趟,多半也是曹寿的意思。

贵为节度使,被拒绝了一遭。

不仅不生气, 反隔天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生怕错过了谢敛。姿态摆得这般低, 多半是有求于谢敛, 估计还有求不小。

所以, 这不是坏事。

反而?是谢敛眼前最大?的机遇。

“阿嬷, 行李不必捡出?来了。”宋矜默默想着, 又往外看了看,不觉间松了很大?一口?气,“将马车修一修吧, 或许晚间要用。”

蔡嬷嬷不明所以,“若不捡出?来,恐怕没法子落脚呢。”

女郎微微一笑, 有点撒娇似的,“你听我的就好。”

其实蔡嬷嬷习惯了听宋矜的。

自家?娘子会读书又会识字,最是聪慧机敏。总归听她的, 不会出?错,多问反而?又要嫌她啰嗦了。

“哎呀, 好吧好吧。”蔡嬷嬷嘟囔。

她起身出?去,将宋矜的话告知给了王伯一行人, 打?断了大?家?收拾行李。

大?家?都很惊讶, 纷纷咂摸这是为什么。

王伯还好, 过了会儿田二郎回来了, 一下子拧着眉毛道:“这也太胡闹了,现下上哪儿找木板去, 几里路连根毛都见不到,总不能敞着屋子任由虫蛇往里爬吧?”

王伯和长工不说话,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蔡嬷嬷就把腰一插,拧眉凶:“谁胡闹了,我家?娘子都说了,晚间兴许要用!你小子若是不想修就去歇着,反正我是听我家?娘子的。”

田二郎蔫了,“行吧。”

大?家?一笑,却都信服屋内病恹恹的宋矜,纷纷找了榔头锤子,开始修理马车。

暮色将至,山道绵绵。

谢敛是乘坐都督府的马车回来的,撩帘下来时,便见本?已?经被捡出?来的行李,再度被收拾好了。

那辆拆开的马车,也修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宋矜聪慧,却没料到不知不觉间,她对于事情的洞察程度又长进了不少?,令他都有些意外。

“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去邕州城。”谢敛一边交代,一边朝着里间走去,瞧见田二郎闷闷不乐,“今夜好好休息,岭南官道修得不好。”

闷闷不乐的田二郎一愣。

他几乎跳起来,下意识兴奋道:“郎君,宋娘子与你这就叫……叫心有灵犀……是吧?我白日还奇怪,都不想修马车。”

王伯闷笑一声,别过脸去,不想丢人。

蔡嬷嬷险些翻白眼。

谢敛迎着田二郎满是求知欲的目光,无语片刻。

屋内的女郎挽起帘子,竟也看了过来。谢敛顿时有些不自在,只瞥着田二郎道:“下回听她的。”

蔡嬷嬷笑出?了声。

王伯也跟着忍不住了,大?家?都笑起来。

田二郎以为是笑自己?,挠了挠头。

宋矜无声撂了帘子,只有谢敛瞧见了,起身朝内走去。

田二郎正好奇,下意识追着谢敛要进去。

被蔡嬷嬷一把拽住,扯了出?来,挠着头十?分不爽,“蔡嬷嬷,我今日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不能仗着年纪大?,总是指使我干着干那!”

屋外吵吵嚷嚷,宋矜懒得理。

但她原本?以为曹寿来请谢敛,顶多是让一行人去州城。毕竟谢敛还是罪人之身,即便是曹寿要任用他,应该也要低调行事。

但邕州城是岭南如今的中心。

曹氏家?族世代盘踞邕州,以至于邕州为岭南最繁华之地,有许多岭南的新贵旧贵在那。

曹寿一出?手,便如此豪横。

宋矜暗暗心惊。

她知道谢敛有丘壑,

只要能活下来,迟早能够东山再起,却没料到有这么快。一旦新政推行得好,谢敛再次被远在京都的天子看到,顺其自然?。

“田二郎可?曾找到了大?夫?”谢敛问道。

宋矜摇了摇头,听田二郎说,这里穷得连游医都见不到一个。若是生了病,只能找神婆烧两?张纸,权且当?做是心理安慰。

谢敛倒也不意外。

他今日和曹寿一起,穿过荒凉破败的乡间,看到了岭南百姓生活之困苦。

这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道路难通。

太多的山地无法开垦种植,野草将本?就不多的官道侵没,湿热的烟瘴笼罩山野。

比起富饶的京都,或是可?以耕种田地的中原地带,这里显得荒芜而?深袤,透着全然?未经过人力开垦前的蓊郁,暑气蒸腾时尤为明显。

也衬得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格外艰苦。

曹寿想请他来,推行新政。

富裕民生。

但自古以来,变革者无一善终。

谢敛下意识来看宋矜,如果他要接过推行新政的担子,必须提前想好如何安置宋矜。其实于他而?言,最好、最佳、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让她与他划清界限。

“邕州城……”

女郎倒了碗水给他,微微一笑,“恭喜,曹都督十?分看重先生。”

谢敛无声喝水。

眼前的女郎还挽着他亲手梳的发髻,发间停着轻盈的蜻蜓,随着动?作轻颤。笑容婉转,眸子如秋水潋滟,令他思绪有些乱。

沅娘远比他以为的固执。

他若是告知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恐怕她越发固执了。

“日后我恐怕会有些忙……”谢敛说道。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

若是待她太过于疏离,又未免让她不安,太不尊重。眼前的女郎像是一阵轻烟,若不细心谨慎笼着,总让他疑心会被风吹散。

“无妨。”她好像很替他高兴,弯起细细的眉眼,“你若忙的话,我可?以和蔡嬷嬷一起。”

谢敛有些意外,看她。

女郎凑过来,小声和他说:“阿嬷可?气了,说我一路上时时与你待着,说我不理她。”

她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吹到他耳廓。

不仅痒,还带着熟悉的荔枝甜香。

他脊背有些僵,很清楚地感觉到,若是宋矜再靠近一点,两?人几乎就要有了肌肤接触。但她全无觉察,瞥了一眼屋外的蔡嬷嬷,继续说小话,“阿嬷唠叨了我一整天。”

谢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一向?拙于言语,只觉得宋矜俏皮得很讨人喜欢。

“烧退了么?”他正色。

女郎只是笑,问他,“先生怎么也这么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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