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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灯火已经熄灭了。

木门吱呀一声, 人影绰绰,藏在暗处的人和站在明处的人都没有说话。

谢敛走过去,意欲点灯。

火光窸窣, 冰冷的刀刃便架在他喉间。他动作只是稍顿,弯腰将灯点燃, 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想清楚, 可要现在便动手?”

杀一个罪臣是最简单的不过的事情?。

但一旦走漏风声, 却要掀起了不得的风浪来?, 没人担得起。

刀锋架在他喉间, 果然没有再近一步。

谢敛端起灯烛,照了照窗台的灰尘,与墙角的蜘蛛网, 说道:“此?驿站荒废至少有一年余,冒充朝廷差役,是重罪。”

“这算什么重罪?”伙夫冷笑。

谢敛道:“看来?遣你前来?的人, 来?头?不小。”

青年语调冷冽,听不出什么情?绪。

却令伙夫骇然一惊。

人人皆说,刑部侍郎谢敛虽然极其冷漠孤僻, 却最是敏慧审慎。

落在他手里的案子,从无半分纰漏。不但如此?, 但最擅长洞悉人心,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案子的关窍, 与罪犯到底是谁。

“我只与你商量一件事。”谢敛说。

伙夫顿时恼了, 冷笑着讽刺道:“谢大人, 你还?有做商量的余地?吗?还?当你是……”

“你自然不愿意商议, 但你背后那位大人,恐怕乐意之至。”谢敛打断了他, 墨池般的眸底藏着几分深意,只淡瞥了他一眼,“我知道的东西?,远比我的命值钱。”

谁都知道谢敛的性命值钱。

这桩差事,从他废了多少劲才揽下便可?知。

败落前的谢敛,是次辅章永怡的学生,是天子重臣。

他甚至多次应召入阁,彻夜与天子讲学对答,被当今天子称作老师。如今由首辅傅也平轰轰烈烈推行的新政,也有谢敛一手起草,亲自呈给天子。

伙夫不懂谢敛知道些什么。

但他知道,谢敛这样?的人物,哪怕是沦为落魄的罪臣……也有无数人觊觎又忌惮他。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伙夫冷笑道。

他领命密杀谢敛,若是没有履行,最终被治罪可?就得不偿失。上头?人的心思他猜不出来?,但谢敛的一面之词,他可?不敢随便信。

青年执着灯,微微倾斜。

惯来?冷冽的眉眼微有动容,再看过去依旧凛冽漠然,只道:“你已经重病将死,领这桩差事……本就要被灭口?,为何不赌一赌?”

伙夫拿刀的手微颤,被他紧紧攥紧。

他死死盯着谢敛,仿佛在看什么怪物,最终却又长舒一口?气。若不是真的到了绝路,谁会领这样?要钱不要命的差事,谢敛的建议确实诱人。

他摸索着刀柄,喉间发紧。

若是有了更多的银钱,或许他的……

眼前的青年囚衣单薄,满身伤痕,看起来?如一支被积雪压折的松枝。

他只是打量四周,淡瞥几眼。便低垂下凌厉长眉,深沉眸底藏着几缕光,透着种理智到近乎冷漠的超然,淡淡道:“是为了年幼的女儿?”

伙夫豁然抬头?,却避开目光。

谢敛步步紧逼,只说道:“想要做干净,又要将外头?的人绕开,恐怕人手不够。此?时此?刻,其余人还?未到齐,你还?有思考的余地?。”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

恰如谢敛所说,驿站内没有别人了。

谢敛随行的仆从还?未到,便转而离开去购置物品。他们原本的人手分出一大半,干脆将这些人绕走,免得生出多余的意外,导致消息泄露。

剩下的人手少了,他们只能低调地?下毒。

却不料打草惊蛇,令谢敛有了底。

既然如此?,今夜在驿站内所有的人都死干净了,才能彻底防止消息外泄。

“你……”

伙夫别过脑袋,冷笑:“我劝你别动歪脑筋,外头?都是我们的人。就是今夜你不死,也别想着能逃出去。”

但谢敛面色平静,似乎不以为意。

仍旧执着灯,等他回答。

伙夫分明拿着刀,额头?却渗出细汗来?。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只要能拿到更多的银子,他那天聋闺女便能北上京城求药。耳聋好了,再也不会被小孩砸泥巴、扔烂菜叶,被戳着脑袋骂聋子。

“领命的不止我一个人。”

谢敛将灯递给他,只道:“与你的主子传信,拖延到寅时前。”

月将至天中,时辰已经不早了。

在谢敛的注视下,伙夫终于?松开刀,重新挂回腰间。他抹了一把脸,盯着谢敛片刻,点头?道:“少耍点花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敛淡淡道:“合作而已。”

他没有多看伙夫一眼,重新拎起铁链,起身出了门。

但身后的伙夫,却缓缓松了口?气。

满地?月色流淌,檐下灯笼光影绰绰,照出女郎纤长静谧的影子。

谢敛不算意外,只是道:“不冷吗?”

听了他的话,女郎似乎才察觉到山风冰冷,蓦地?缩了缩单薄的肩头?,像是颤颤巍巍的花枝。

她将手缩进袖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便只朝着马车走去。

这驿站荒废已久,早已无法住人了。而宋矜惯来?体弱多病,春秋之际恐有咳疾,最不能见扬尘,倒不如干脆在马车中将就。

女郎小步小步跟着他,衣裾如水。

然后,他袖尾一沉。

谢敛回头?,果然是宋矜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不吃饭吗?”女郎恍然未觉地?仰起脸,素净的脸很温和,只带着点疑惑,“我给你热好了,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明早我们还?要去找蔡嬷嬷他们。”

谢敛这才有些意外。

他以为宋矜偷听了那些话,该想一些更复杂、也更不好的事情?。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哑然片刻。

竟觉有几分窘迫难堪,最终只是说道:“我忘了。”

女郎冷得面色有些泛白,低咳了好几声,语调一如既往地?温和,“先生的伤还?未好,先吃饭。吃过饭,我帮你换了药再做别的考量,如此?好不好?”

谢敛无法拒绝她。

他点了点头?,被她牵着袖子往后厨走去。

厨房点着灯。

饭菜果然在锅内温着,尚且散发着暖意。

女郎挽起袖子,给他端了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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