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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模糊了宋矜的视线。

她看着谢敛被押送走远,逐渐融入晦暗天光,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秦念终于追了上来,喃喃自语:“是傅姐姐。傅姐姐告的密,除了她没有别人知道……可傅娘子不是爱慕阿兄吗?”

宋矜看向她,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连章四郎和章永怡,也只是深深看了秦念一眼,转身进去了。

今年春的雨水,也实在忒多了些。

但临时居住的院子已经破得不行了,再被雨水泡下去,恐有危险。

接连忙了几天,总算是搬入了新的院子。

二伯父一家却又找上了门,之前经历了场牢狱之灾,他们气焰都委顿了不少。尤其是二伯父,被打坏了一只腿,脸色憔悴地拄着拐杖,舔着脸出价买破院子。

宋矜只当不知道拆迁的消息,高价卖了。

但是前脚卖了院子,后脚朝中便有新的条例发布下来,但只是扩建京都坊市,旧的并不比推倒重建。

二伯吃了个大亏,气得一病不起。

这一年,新帝掌权,一并还推行了不少条例。

也惩治收押了不少人。

百姓喜气洋洋,都觉得这些变革是好事。

尤其是权臣谢敛被扣押,彻查他担任刑部侍郎时,以清君侧为借口,实则血洗京都所误判误杀的工匠、流民、官员。

宋矜不太想听这些,抱着画轴匆匆走过。

蔡嬷嬷跟着她,也忍不住嘀咕:“在他们嘴里,谢大人倒成了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真是胡言乱语,改朝换代的事儿哪能不死人的?”

宋矜没吭声,一头进了画楼。

画楼招待的都是文人雅客,读书人也不少,所以楼内设了不少雅座雅间。

一进来,就听人激愤地议论着新政。

其中夹杂着几个熟悉的名字,提及最多的,便是谢敛。

她不由抬眼,悄无声息地停下了脚步。

“新政的条例,妙,妙极了!”

“若是新政扎扎实实地推行开来,那些失去田地的流民与佃户,就彻底安稳下来,不必饿死人冻死人了,乃是造福万世的好事。”

“傅首辅亲自推行,只要成功,必然名流千古。”

话说到这里,有人轻轻一扣桌面。

于是所有人,都朝着此人看过去,对方压低了声音。

“但传闻,这新政条条桩桩,是谢敛外放任知县时实践过后,再成折子递给陛下的……”

顿时,不止是这一桌,就连四周都响起窃窃私语来了。

一个罪人。

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疯子。

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样切实了解底层疾苦的改革条例。

宋矜抱紧了画轴。

她回过神,朝着柜台前的伙计走去。

但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章四郎曾说,谢敛年少失怙,流落在外许多年,才得到秦既白先生的资助,得以读书入仕。

明明可以做清贵的翰林,顺遂地入内阁。

但他偏偏自请外任。

如果不是外任,切身了解民生疾苦,便写不出来人人夸赞的新政条例。还有她阿爹的案子,一旦谢敛失势,恐怕再也没有人有能力,重新彻查……

宋矜本不想细想的,思绪却不听话。

何况,那些议论的郎君们,也因为激动嗓音更大了。

“得了吧,谢敛那般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提出新政的人。”

“听说,他落在何指挥使手里,公刑私刑都过了一遍,都不成人样子了……你若说他是个好人,谁家好人落了难,这么多人急着报复他?”

她小臂不由轻颤了一下,脱力一瞬。

画轴本就不轻,霎时间哗啦落了一地,乱七八糟铺开了几张。

来往的路人朝她看过来,有人嚯了一声。

追问:“小娘子,你这画功底可真好,也是送到画楼来寄售的吗?接受私卖吗?给你一样的价钱……”

蔡嬷嬷拉了她一把,宋矜回过神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画轴,好脾气地说道:“今日的不行,我已经拿到了这里。若是郎君喜欢,下次可以私卖给你。”

女郎嗓音温柔,讲话也有涵养。

周身气质也极其清雅,身量窈窕纤长,洛浦仙子般出尘。便是没见到帷帽下的容貌,也能猜出来,是个仙姿玉骨的佳人。

那青年还要追问住处,女郎只留下个老嬷嬷招呼,便走了。

他目光追随着宋矜,有些心不在焉。

宋矜是知道何镂为人的。

谢敛得罪过何镂,又与何镂背后的赵宝有天大的过节。落在何镂手中,若说不吃些苦头,才算稀奇。

但听他们绘声绘色说,谢敛被打折了几根骨头,烫烙得满身脓血,泼洒了多少盐水辣椒水……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有些人来说,尊严自我比性命重要。

宋矜听不太下去。

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探监,何镂也并没有刁难她。

相反,着人亲自引她下去。

牢狱经年不见日光,满是潮腐血腥的味道。

她跟着走了很远,一直走到最深最森严的牢狱跟前,四周都设着刑具。就是不仔细看,都满眼是血肉腐烂干涸后的痕迹,时不时蹿出去只老鼠。

宋矜将准备好的银钱塞过去,轻声道:“我想与谢大人说会儿话。”

狱卒轻哼了声:“这从前可是朝廷命官。”

“可我只是内宅女眷。”

她说着,拔下发髻上一只碧玉簪,再次塞给了狱卒。

宋矜感觉对方黏糊湿漉的目光滑过她周身,见她身上没有别的贵重首饰,失去兴味地搓了搓手指,摆摆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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