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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四明山前,升起了篝火,篝火上架上了烤羊,众人围坐,把酒言欢。

乔知予在几个国公们的高谈阔论与笑骂声中,优哉游哉的饮下一杯又一杯酒。

夜风徐来,篝火跃动,气氛很不错。只不过一旁那几张高门女眷聚集的长案后,总有一道带着惊疑与警惕的视线随着风飘过来,落到乔知予身上。

不用抬头,乔知予都知道这道视线的主人是谁,必定是白日里某个被她抢了小画的姑娘。

想到当时李维仪白日见鬼的眼神,她不禁失笑,坐在篝火前,漫不经心的摇晃起杯盏中浓香四溢的酒液。

做好事不容易啊,看来她在别人心中,又要当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好色之徒”了。

校场上的篝火直到晚上亥时才歇,众人吃饱喝足,闲谈耍够,便四散回到各自的营帐。

白天打球出了汗,身上黏糊糊的,想好好洗一洗,不过毕竟在秋猎,洗澡不便。乔知予一边思忖着要不要打盆水擦一擦身,一边掀开幄幕,头一低便走进幄帐之中。

早在进帐之前,她就留意到守在营帐周围的侍卫与白日时不同,但想到或许是南衙禁军分了轮值,便也没太在意,结果进了幄帐,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卧榻上歪坐着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杜舒杜依棠。

帐内未亮灯,四处黑灯瞎火。

安静的营帐中,另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声格外明显。

娇艳嫂子夜半三更幽会魁梧小叔……

喔,刺激!

前提是乔知予自己不要是那个“魁梧小叔”,杜依棠这位皇后娘娘也别是那个“娇艳嫂子”,毕竟她和她之间那个“武大郎”还没死,而且看起来他还可以再活很久很久。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乔知予当即往后退了一步,镇定道:“臣走错营帐,皇后莫怪。”随即扭头就准备撤。

当然,撤了之后去哪里她还没想好。那几个国公大哥们应该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乔铭和其他几个感情好的武将子弟们挤在一个营帐,但他们臭烘烘的,令她十分嫌弃;禄存和不言骑校尉们在一个营帐,他们倒是没味道,但她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自己营帐不住,非要和他们挤。思来想去……

姻姻,伯父又要让你误会了。

然而杜依棠不打算给乔知予撤走的机会,开口说道:“这就是淮阴侯的营帐。”

乔知予脚下一顿,“那是皇后走错营帐了?”

“本宫没走错,乔郎也没走错。”杜依棠缓缓起身,面带笑意的向乔知予走来,“此时,此刻,你我二人,就该在这里。”

“周围的侍卫都换了我的人,你我今晚做了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这便是明晃晃的邀请了……

乔知予夜间视力极好,哪怕没有点灯,也能看清面前的女子缓鬓倾髻,楚腰纤纤。

她今晚穿了一袭淡色睡袍,衣领没有拉好,露出胸前大片肌肤,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在夜色中泛着莹莹柔光,像是滑润的玉石,又像是温软的珍珠。

乔知予垂眸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再看了一眼。在她看到第三眼的时候,杜依棠脚下一动,靠上前来,伸手就要抚上她的脸。

脸,不是乱摸的,摸着摸着就会摸出事故。

乔知予手一抬,一把就扼住这只细白柔荑的手腕,毫不怜香惜玉的让这只手滞在了半空。

她看向眼前人,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提醒道:“嫂子,揣着三哥的孩子和我搞,是要更刺激吗?”

一月以前,御花园中,她分明记得太监传话说皇后有喜。古代妊娠不易,分娩如同走鬼门关,怀了孕就安心养胎,不然生产之时,有的是苦给她吃。

“本宫未曾有孕,下人传错了话,有孕的是如嫔。”杜依棠柔柔的靠过来,媚眼如丝,深情在睫,“乔郎是担心我?还是……吃醋了?”

诡计多端、贪欲无穷的坏女人……

乔知予哭笑不得,无奈的觑了她一眼,突然问道:“晔儿没来秋猎,他近日如何?”

应承晔,杜依棠的二子,今年八岁,排行十四,是为十四皇子。如无意外,这皇位与天下应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乔知予突然提到他,只是想敲打敲打杜依棠,让她想想,她是一个八岁孩子的母亲。

然而杜依棠明显会错了意,她闻言之后,神情变得更加柔软,温声道:“晔儿很好,太傅说他不矜不伐,好学不倦。你喜欢孩子,是吗?既然喜欢,为何这么多年不成婚,不生子?”

“姻姻总不听话,令我很头疼。”谈起育儿,乔知予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忍不住怅然道:“孩子不好养,一个她就让人心力交瘁……”

“本宫再也不会生养孩子了,我讨厌你三哥。”

杜依棠抬起眼眸,那双妩媚的凤眼中满是委屈和悔意:“他已经……两年未曾留宿坤宁宫中。当年我下嫁给他时,他一无所有,只是龙首原上一介郡守,只因我父一句‘龙睛凤颈,帝王之相’,我就被抬进应家的门。倘若他真的对我有过珍惜,为何不直接立珩儿为储君,为何夜夜流连他那三千妃嫔,逮着年轻貌美的宠幸!”

“陇右杜氏因成了他的岳家,乱世之中遭叛军屠杀,已经人丁凋零,我父只看到九五至尊贵不可言,不曾见香饵之下,必有死鱼。若再选一次,我不要选个天子,只想选一个将军。”

其实她不用解释,乔知予都知道她的悔,她的恨。

那做宠妃的第一世,她亲眼见过面前的皇后枯槁如灰,冰冷如石。要做那样端庄如纸人,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女人,只需要无尽的失望,无尽的压抑。皇城只有一座,可放眼天下,却又像有千千万万座,每一座里面都坐着一位吃斋念佛的“皇后”。在这大奉,“皇后”太多了,这里不缺“皇后”,却独独没有一个杜依棠。

十六年前,她点燃了她眼底的火焰,招惹了她的欲念,像是埋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生长出越来越多鲜活的枝桠。

她想要男人。没有杜家的财力支持,应离阔想必仍还是当年郡守,帝与后,平起平坐有何不妥,帝有后宫三千,凭什么后就得独守空闺?她想要男人,要就是要,要撕开三从四德礼义廉耻,自己去索取,去勾引,去寻找。

她想要权力。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坐上储君之位,要托着他慢慢向上走,让他光明正大坐上那个杜家用人命填来的位置,让杜家的血不至于白流。

她想要报复。她心底燃烧着一腔怒火,要报复宣武的冷落,报复她父亲当年对她的压迫,报复那场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

所以她这么坏,就是要胡搞,就是要乱来。

可乔知予却觉得她这副模样比她做个木头菩萨那会儿美上千倍万倍。

她看到她眼底的那团汹涌的火,她欣赏那团火,欲望与生机总是紧密绑定,又常常是人生力量的来源……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身上,一切的欲望、愤怒、占有都那么的鲜活,甚至在主动争取自己所爱的东西时,连愚蠢和恶毒都变得多了几丝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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