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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下了一场秋雨,随后便是一连几天的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秋猎的场地定在了东南七十里的四明山,这里地势平坦,山清水秀,十分适合秋游狩猎。

眼见着乔姻又要开始选择夫婿了,乔知予按照乔姻的惯性思维梳理了又梳理,模拟了又模拟,觉得最后能得她青睐的人不外乎就是那几个皇子。随便选哪个,任务都不可能完不成。

看来这一世过后,就可以回家了,不枉她乔知予小心栽培这小白眼狼十六年,还冒着被裁判庭当场击毙的风险小小对她施以威慑。软硬兼施之下,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该跟着她的计划走,而姻姻很明显吃不了丁点苦,和钢铁意志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心情一好,乔知予的精神状态日益稳定,骑在马上简直神清气爽,只觉得这世界分外美丽,看谁都面目可亲。

四明山前,杜修泽迎上乔家的马车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乔迟,恍如一阵春风迎面,乱花迷眼,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与他一起打马看花的少年。

马上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圆领袍,腰间扎一条狻猊纹蹀躞带,身姿笔挺,俊雅不凡。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常年紧皱的眉宇终于平缓下去,使得他眼底武将的戾气也随之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许久不见的温和,让他看起来异常可亲。

“尚书左仆射贵膺峻秩,不知烧尾宴定在何时?”乔知予见来人是杜修泽,开口打趣道。

在她远赴瑶光山接应云渡的这些时日里,宣武帝提拔了户部尚书杜修泽为尚书令的副官,官拜左仆射,品阶从正三品擢为从二品。

不言骑已经在查李正辅,颇有收获。李家是个世家大族,子弟当中总能摊到一些臭鱼烂虾,不言骑已经搜集到某几个李氏子弟通过荫庇做了地方官之后大行贪污的证据,贪污的还是给江南旱灾地区的赈灾银,攒一攒,再过段时间估计就能把老尚书令从宰相位置上扯下来,到时候杜修泽这尚书左仆射便可以再进一步,坐上宰相的位置了。

杜修泽步步高升升得快,背后少不了不言骑办事得力的功劳,她又是不言骑的上将军,办升官宴,他第一杯酒就该敬她,她当得起。

“幸蒙圣眷,忝列高位。宴席定在下月初三,杜某正是来与乔兄递请柬的。”杜修泽仰头微笑着向马背上的淮阴侯递出一张红柬。

乔知予接过那张请柬时,略带薄茧的手指不小心触到杜修泽的手。两人手指相触的那一刻,透过余光,乔知予不意外的看到这即将走马上任的左仆射浑身一僵,喉结滚动。

四明山前,旷野之间,迎着簌簌秋风,淮阴侯的脸上展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态。

杜修泽,清河杜氏家主,前户部尚书,现尚书左仆射,未来的尚书令,将位同宰相。而立之年,文臣之首,又得天子看重,可以说是鲲鹏展翅,前程似锦。他的五官端正,少年时眉目清秀有书生气,人到而立之年,脸上的线条逐渐冷峻,便让人莫名联想到岁寒松柏、高风峻节、风骨峻峭一类的词,可以预见到到了老年,当他蓄起长须,这张脸又会让人联想到德高望重、两袖清风、名垂青史。

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从相貌气质,杜修泽都该是一个严谨自持的文人,然而乔知予却在第一世就知道,他有一个与他的外在截然不同的狂野喜好,那就是——好男风。

此世,杜修泽刚及弱冠便成了亲,他的夫人为他诞下一子,两人在外人看来堪称神仙眷侣,可前两年夫人突然就闹着与他和离,场面一度非常难看,也不知这里面有多少泼天的狗血,又有多少心碎的眼泪。

虽然十分心疼那位贤淑端庄的美丽夫人,但别人的家事,乔知予还没闲到发疯去管,直到不言骑的某位校尉飞檐走壁的办事,路过杜府上空时,听到杜修泽叫着她的名字自渎……

操!

这个贱人!

乔知予得知此事当场没绷住,差点就煞气腾腾撩起袖子,支棱着梆硬的肱二头肌摸进杜府,让杜家小公子痛失爸爸,让清河杜氏痛失家主,让和离的杜夫人喜丧前夫。

但是好巧不巧,那年冬季格外寒冷,漠北朔狼部大举南下寇略,窥视中原,宣武帝当晚就令她速速领兵出征,于是她错过了教训此人的机会。再回来时,他已经人模狗样的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而她忙着任务,再也没工夫收拾他。

只是她不收贱人,贱人却老是自己在她面前晃,不啻于在她的爆发边界反复横跳……不知死活的撩拨她的杀心。

乔知予对他眯眼一笑,眸色深深的打量了此人两眼,双手不自觉的用力,缓缓握紧了马缰,手背上青筋随即暴起。

杜修泽的请柬已然送出,本应告退,但抬眸看见马上将军玉树临风、眉眼温和,不禁心中一荡,当年的情丝顷刻密密麻麻缠裹上来,抬手便去牵马绳:

“马厩偏僻,杜某领路。”

“不可。”乔知予阻止道:“让堂堂左仆射为某牵马,若御史看到,明日就要参到陛下跟前。”

“在这里,没有左仆射,也没有淮阴侯,有只有昔年承平两少年耳。”杜修泽笑了笑,自然的牵起马绳,看起来十分的心甘情愿。

乔知予再次大为感慨,真是贱呐。

她还没忘记第一世时,宣武那老屌子流连后宫,国事上便稍有懈怠,杜修泽不敢骂宣武,转脸就联合御史台参她为祸国妖妃,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她撅过他家祖坟,害她当年提心吊胆,生怕宣武因此把她杀了,让任务失败。到这一世,她也没记旧仇,结果这伪君子妻儿都不顾,对着扮为男装的她摇头摆尾……

操!

下贱!

现在是任务的关键时候,不能有闪失,不然舞到她面前,她多少得狠狠弄他。

乔知予闭了闭眼,忍了,抬起眼皮斜睨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禄存。

禄存收到眼神,当即上前,冷着一张俊脸,不由分说的将杜仆射挤到一边,强硬的把马绳拉到自己手里。

杜修泽认出这黑衣青年是不言骑的中尉,亦是天子身边近侍。他的神情一时有些错愕,似是不明白此人为何对他如此粗鲁,尴尬的缩回手。

“杜大人莫怪,禄存是我的徒儿,在尽孝心呢。”乔知予云淡风轻的扬了扬马鞭,“杜大人,回见。”

这次暂且放过他,下次再敢对她当面犯贱,她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想男人,更不敢想女人。

“大哥,刚才那谁啊,怎么怪怪的?”走出一段路后,乔铭驾马跟上来,奇怪的问道。

乔知予眺望着远方山水景色,漫不经心道:“哪里怪了?”

乔铭顶着一头炸毛的自来卷,眯眼思索了片刻,“眼神不对,他眼睛里有钩子,而且一直盯着大哥,我走在后面看得可清楚了。”

四肢发达,难得脑子也不差,是个聪明人,乔知予收回眺望远方的眼神,赞赏的看了乔铭一眼,对这个黑成了碳的卷毛便宜弟弟愈加欣赏。下马之后,她就把禄存引荐给他:

“这是禄存,不言骑中尉,年纪比你大,你该唤他一声哥。这段时间闲得无聊,可以去找他玩儿,我若不在京,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他。”

乔铭闻言,当即对着禄存狠狠一抱,然后双手紧紧握住禄存的手,咧嘴一笑,碧色眼眸晶晶亮,八颗上牙齐刷刷闪光:“禄哥!”

卷发少年多汗,掌心一片湿热,禄存感受着自己的手被陌生人的汗气捂了个透,浑身一滞,头皮发麻,唇角的弧度差点瞬间从上扬变成下拉。

毕竟是师父的亲弟弟……禄存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旁微笑注视着乔铭的乔知予,咬咬牙,憋出一个僵硬的笑,强忍着没有抽手。但那只手缩回来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埋着头,将其背在身后,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背。

到下午未时,参加秋猎的高门贵胄们已经全部抵达四明山,宣武帝在发表了一篇不疼不痒的感言之后,宣布宣武五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秋猎并不仅仅是游猎,还包含了诸如秋游野餐、打马球、蹴鞠、礼射等项目,可以说是大奉皇亲国戚及中央百官每年一度的公费团建活动。

四明山前,旷野之间,以天地为席,以远山为幕,上百具长案呈“口”字摆开,每一具长案后都端坐着世家贵胄。乐师和舞姬排着队迈入场地内,开始进行表演。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眼前轻歌曼舞,远处秋色迷人,不得不说还得是古人会享受,这日子过得太平舒心,至少比在血泥里打滚的时候强。

长案后,乔知予端坐蒲团之上,颇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歌舞,左侧乔铭头也不抬,埋头吃菜,十分令人省心,右侧乔姻抬起手,懂事的为伯父夹了一条小鱼干。

乔知予抬头饮酒的间隙,睨了一眼身旁这一脸乖巧的小姑娘,只觉得她今日真是少见的顺眼。

事实证明人也是会变的。第一世,乔知予给了姻姻太多毫无理由的宠爱,自身又没有根深蒂固的权势,将姻姻养成了天真自大、欲壑难平的模样,最后狠狠的背刺了她。第二世,乔知予心中记仇,只给姻姻提供了优越的生存条件,可一点爱也没给,结果让她变得又卑又亢,最后还是提刀背刺。所以这第三世,乔知予站在权势的顶峰,也给足姻姻宠爱,丰厚的爱与权势都将是她的嫁妆,但这些东西绝不白给,唯一的条件就是“听话”。

“听话”,一项宝贵的品质,也是乔知予最欣赏的品质。哪怕姻姻愚蠢、自私、恶毒、傲慢、自以为是,娇艳美丽的容貌之下包裹着一颗毒得流油的蛇蝎之心,只要她愿意听话,就依然是她揣在心口的乖侄女儿……但要是她想和她拧着来,前仇旧恨堆在一起,她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

这股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虐,在面对姻姻的时候尤其难耐地汹涌。

历经三世的乔知予如何看不出来姻姻驯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的叛逆与不服管教,但她碍于审判庭的监视,又不能对她出手惩戒,就只能借着家主、长辈、监护人的世俗身份,对她一次次加以规训,将这些会让姻姻脱离她掌控的东西,牢牢压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畴里。

这一世,她要将姻姻变成她掌心的娃娃,装点她,支配她,让她按照伯父为她规划好的人生路径一步一步的走,半点也不许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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