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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下, 一片寂静。

戚枫局促地坐在石凳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自己好像猜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偷偷摸摸地看了申少扬一眼,眼神离奇, 又在申少扬余光瞥回去之前赶紧回过头。

申少扬感觉戚枫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神奇妖兽。

凭什么?啊?戚枫他小叔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戚枫不去看他自己小叔,这么?看他干嘛?

都是想撬前辈的墙角, 难道就许他们叔侄俩动心思?

以他和前辈的关系,怎么?说也?该是他更理直气壮一点吧?

申少扬气势汹汹地朝戚枫瞪了回去。

戚枫一个劲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根本没接收到申少扬的怒瞪, 嘴唇微微地颤动着, 好像是想说话,但半天?也?没一点动静,又让人怀疑自己猜错了,也?许他根本不想说话。

曲砚浓也?惊诧。

她不作声地望着申少扬看了半晌,把这小魔修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这一刻她联想到许多, 从不冻海上?的倏然一望、陇头梅林的古怪剑式、镇冥关里紧握的手,包括申少扬灵气下隐藏的魔骨,和卫朝荣在魔门潜伏时如出一辙的处境……

不冻海上?的鲸鲵,青穹屏障外的龙齿黑珍珠,在爱恨褪色、悲欢融散的多年以后, 她如此突然而然地想起他。

从不冻海上?的那一望至今,一共也?就两三个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千年后会出现一个和他如此相似的年轻修士, 丰神异彩地大声说他也?想和她学那支曲调。

他真的知道他这个时候跳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曲砚浓用?探究的目光深深望着申少扬。

她是那种根本无法相信所谓缘份的人, 哪怕有再多的益处去表明一段际遇的美妙,她也?会本能地产生怀疑。

越是美好的际遇, 越是看似唾手可得的幸事,她反倒也?就越警惕,永远信不过命运的馈赠。

“你?也?想学?”她重复了一遍,莫名地笑?了一笑?,笑?意?很淡,“为什么??”

申少扬愣了一下。

“呃,我想学是因?为……”他停在那里,绞尽脑汁、搜索枯肠,磕绊了一下,脱口而出,“因?为我深深仰慕仙君,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仙君靠得更近一点。”

好家伙!

戚枫用?看待天?下第一勇士的目光,崇敬地望着他。

——怎么?会有人敢对着曲仙君这么?说话啊?就算是想吃上?这口炊金馔玉的软饭,也?不用?这么?胆大包天?吧?

曲砚浓默然无言。

她是早就发?现了,这个小魔修的胆子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一个自称从扶光域出来,没有任何宗门也?查不到具体来历的小散修,居然身怀魔修传承,实力竟然还?不低,又总是让她想起卫朝荣,还?胆大包天?,这一点一滴夹杂在一起,未免有些太巧了。

巧得让她觉得太过刻意?,直觉怀疑这背后暗含蹊跷。

“仰慕我?”她语气疏淡,定定地望着申少扬,声音轻悠如缥缈不定的风,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只?望见?她唇边的浅淡笑?意?,“是哪种仰慕呢?”

申少扬僵住了。

哪、哪种仰慕?能是哪种仰慕?

这可不能胡说啊,要?是再信口胡说了,前辈能把他的魔骨抽掉。

“我对仙君的仰慕,是对天?下第一的单纯的敬意?!”他神情严肃得可以在阆风之会上?宣判结果,暗戳戳地瞥了戚枫一眼,意?有所指,“请仙君明鉴,我绝没有其他的不良心思。”

戚枫一直低着头坐在石凳上?,听申少扬把话说完,猛然间?站起身,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说,“仙君,我音律一向不好,脾气也?忸忸怩怩,一点也?不大气,既不懂得说好听话,也?不擅长照顾人,而且为人不够聪明、不够机灵。总而言之,我就是个窝囊废!”

曲砚浓和申少扬都被?他这一番惊人之语震住了。

申少扬呆呆地看着戚枫,两眼迷茫。

戚枫半点不停顿地说完一大段,深吸一口气,脸涨得通红,眼底不知何时蓄了一点水光,“仙君,我真的没办法做得像小叔那么?好。”

曲砚浓诡异地沉默了。

这一届的阆风之会,选出来的果然都是些卧龙凤雏。

戚长羽到底和他侄子说了什么?,为什么?戚枫会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既委屈又胆怯的样子?戚枫又以为她想要?他来做什么??强取豪夺、逼良为娼?

申少扬倒是喜上?眉梢,“啊?你?想通了?我就说,你?那个小叔可不是什么?好人,明明知道仙君和道侣情深意?笃、仙君的道侣为了仙君连命都不要?了,还?非要?趁着人家道侣不在身边的时候插足,真是太讨人厌了!”

“关键是,你?小叔的心思就不正,他根本不是像我这样真心仰慕仙君,而是为了仙君的权势和地位才来的,可耻!”申少扬气势汹汹地说,“幸亏你?没听你?小叔的话,不然你?这辈子可就完了!一天?天?不干正经?事,不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的修行上?,净想着这些歪门邪道,能有什么?出息——你?小叔是什么?修为?”

戚枫呆滞地看着申少扬叭叭叭,连脸上?的红晕都消退了,眼底的水光不知何时也?早就消散,听到了最后一句,下意?识地回答,“元婴后期。”

申少扬:“……”

他闭上?了嘴。

可恶!

戚枫的小叔修为竟然有这么?高?

申少扬的眼神忍不住地乱飞,飘到曲砚浓的身上?,又赶紧挪开:可不敢细想,万一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哪天?一个没留神脱口而出了,无论是说给?仙君还?是前辈,都有够他死一百回的。

可戚枫却没留意?申少扬的突然沉默,情绪激动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脸颊又冒出了红晕,连声音都大声了一点,“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话,大家都说我是纨绔,说我生来就在富贵堆里,本身一点本事也?没有,全靠家里帮助,你?是第一个觉得我可以靠自己的人。”

“你?还?觉得我靠自己的努力能比小叔更有出息。”戚枫眼含热泪,“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申少扬:……他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吧喂?

曲砚浓微微向后仰靠在假山石,神色莫名。

怎么?说呢?如果现在的戚枫真的是师尊檀问枢装出来的,那檀问枢的伪装功力实在是深不可测了。

哪怕檀问枢装相的本事一贯极佳,这未免也?太佳了。

曲砚浓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是没有强取豪夺的趣味,从前没有,现在就更不会有了。

“男欢女爱这种事,我一向不爱勉强人。”她懒懒地为自己正名,虽然也?没有特别在意?,但她果然还?是不希望以后突然听说自己有了强夺柔弱男修的传闻,“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如果卫朝荣当初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怎么?办?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扪心一问就愣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卫朝荣对她的迷恋好像天?经?地义,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若隐若现,清晰得她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卫朝荣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他和她一样,也?是见?容色而慕少艾吗?

沙沙的脚步声隔着脚步声若隐若现,好像有一个人走过了假山。

曲砚浓回过神,微微挑眉。

她能感知到,脚步声只?有一道,但假山后的人并不只?有一个,而是两个,只?不过其中一个落地无声,对灵气的控制很精妙,而另一个根本没有用?灵力,像个凡人一样,穿着软底云靴,脚步沙沙地走过假山后的青石路。

“这个申少扬,未免也?太过分了一点。”沙沙脚步声的主人语气轻快地说,“就这么?跑没影了,他还?没和我们说,他刚才跑回来是做什么?呢。”

他悠悠一叹,“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啊。”

申少扬听出了这是富泱的声音,扬着头,隔着假山吆喝,“富泱,你?居然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

假山后的脚步声一顿。

两三个呼吸后,两道声音从假山后绕过来。

富泱的声音比他的身影出现得更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怎么?算是坏话呢?分明就是实话吧?到底是谁从灵泉池里连滚带爬地溜走,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地回来,看上?去好像有话要?说,结果没说两句正经?的,就再次连滚带爬地跑了?”

到话尾,富泱的身影终于在假山的转角出现,祝灵犀和他并肩走过来,甫一转向,望见?假山下的三个人,两人的脸上?都克制不住地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申少扬出现在这里倒不奇怪,戚枫出现在这里也?算情有可原,可他们身侧的莫测高华女修……

曲仙君怎么?会出现在阆风苑里?还?和戚枫、申少扬站在一起?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富泱和祝灵犀的神色诡异,莫名冒出一个离谱的猜想——

刚才申少扬连滚带爬地跑回灵泉池,不会就是在隔壁的池子里遇到曲仙君和戚枫了吧?

曲仙君和戚枫……

戚枫一无所知地迎向两人诡异的目光,

“见?过仙君。”祝灵犀和富泱一起朝曲砚浓行礼。

曲砚浓微微颔首。

她本来只?打算见?见?戚枫,没想到竟把镇冥关比试的四个应赛者都给?聚齐了,以阆风苑的鸿图华构,这委实很巧了。

她站起身,目光从眼前的少年人身上?挨个移过。

四张截然不同的脸,却散发?着一般无二的朝气神采,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加遮掩地写在脸上?,就算是其中最有城府的富泱、性情最内敛含蓄的祝灵犀,在她的眼中也?像是一张白纸,明明白白。

到底是年少,分明站在这世上?最声名显赫的仙君面前,这一张张恭谨的表情下,还?敢藏着一点暗戳戳的眉来眼去。

曲砚浓忽然分不清,带走了她全部青春与?爱恨的,究竟是虚无缥缈的道心劫,还?是漫长岁月。

又或者,所谓的道心劫只?是针对她的一个谎言。

魔修是没有道心劫的,因?为魔门只?修神通、只?信力量。吞噬灵气、吞噬生机,诞生魔气,从天?地人间?强夺来一线通天?之衢,不修道心,何来劫数?

檀问枢没有道心劫、枭岳没有道心劫,魔门一代又一代的化神都没有道心劫,倘若曲砚浓没有叛出魔门,福大命大修成魔君,她也?不会有道心劫,可毁去魔骨后,她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曲砚浓是在化神后才知道道心劫的,上?清宗家大业大,传承上?古,藏着不知多少隐秘,可直到她晋升化神才窥见?一角。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她在得知道心劫后,沉默了很久,问夏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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