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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少扬坐在石凳上发呆。

镇冥关的比试中止后?, 曲仙君带着他们三个应赛者回到了阆风苑,按照历年来阆风之会的规则,进入前六十四名的应赛者在淘汰前都能住在阆风苑里。

早在参加不冻海的那一场比试前, 申少扬就已经兴冲冲地搬进了阆风苑,即使他来得晚, 只分到了最偏僻的一间,也没能打消他对阆风苑的热情。

因为?, 阆风苑是当今五域最奢靡豪华的庭院。

这座占地?极为?广阔的仙山琼阁,为?每一个入住其中的应赛者都配备了一间修行静室,将阆风苑地?面下的地?脉巧妙地?接入每个静室, 令应赛者在其中享受到最浓厚的灵气。

无论?应赛者是擅长炼丹、画符、炼器, 阆风苑都会供应对应的灵材,任应赛者自己动?手,倘若应赛者都不擅长,阆风苑也会提供一笔不菲的资金,供应赛者购置所需。

申少扬入住阆风苑后?, 曾多次请常驻阆风苑的炼器大师为?他保养灵剑,在这里住得乐不思蜀,恨不得年年都有阆风之会可以参加。

可这回从镇冥关回来,他却?没急着去请炼器大师,反倒是恹恹地?坐在院里, 耷拉着脑袋。

“前辈,为?什么曲仙君没有发现你?”他真心迷惑地?问, “你不会一句话也没对曲仙君说吧?”

不应该啊。

据申少扬的推断, 虽然前辈总是在有关曲仙君的问题上避而不答, 但前辈绝对是极其在意曲仙君的,只要给前辈一个机会, 前辈立刻就会抛下一切去找曲仙君。

前辈怎么会毫无动?静,任曲仙君把戒指还给他呢?

灵识戒沉寂了许多天。

自从镇冥关徒劳呼喊后?,申少扬询问了很多次,可灵识戒中一直没有应答。

“前辈,你倒是说句话啊?”申少扬嘴上没把门地?信口猜测,“不会是你叫了曲仙君,结果曲仙君不想?理你,直接把戒指还给我?了吧?”

这一次,灵识戒中终于有了动?静。

“她听不见我?。”卫朝荣语气漠然,以那寒峭沉冽的嗓音,仿佛很平静地?说,“她是仙修。”

这短短的两句话,直接把申少扬打蒙了。

他瞬间想?起在镇冥关里,骨髓中冒出来的那股黑色力量,还有曲仙君那一番好似不着边际的话。

“呃,我?……那我?是?”申少扬讷讷地?问,“曲仙君说我?是个魔修。”

卫朝荣冷淡地?说,“你不是魔修。”

“你只是身怀魔骨。”他言简意赅地?说,“当初你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成了个肉饼,只是经?脉不曾断绝,还有一口气,我?用?魔元重塑了你的脊骨。”

这个迟来的真相来得太?震撼了。

“那,那我?脸上的纹路?”申少扬呆滞地?问。

“那是魔修塑成魔骨时自然产生的魔纹,当魔修能完全掌控魔骨的力量后?就会消失,你是个仙修,当然一直消不掉。等到你金丹期以后?,灵气完全压过魔气,魔纹就能消除了。”

申少扬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那我?现在是个身怀魔骨的仙修?”他语调古怪地?问,“还能这样仙魔同修吗?”

卫朝荣反问:“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很多年前,在他启程前往魔域前,还是元婴修士的夏枕玉长老亲自主持仪式,为?他洗去一身灵气,将捉来的金丹魔修的魔气灌入他经?脉。

夏长老站在繁乱的阵法前,间或有那么一瞬不忍。

她说:从此往后?,你身怀仙骨,满怀魔气,这条路痛楚常伴奔闻由南几声五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步步荆棘,不会有任何人与你为?伴,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其实没怎么去想?。

师父将他带回牧山宗悉心教导,就是为?了让他不负所期,带着牧山宗回到上清宗的麾下,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没有什么可想?的,唯一应走的路,就是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我?想?好了。”牧山宗年轻仙修徊光说,“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接受。”

无论?未来是生关死劫,无论?是否注定形单影只,他都接受。

从踏上前往魔域的路途起,他便已是茕茕一人。

卫朝荣默然很久。

“在你元婴前,不必担心魔骨阻碍修行。”他简短地?说,“等你要晋升元婴前,设法毁去魔骨,重塑仙骨就行了。”

申少扬瞠目结舌,“毁、毁去魔骨?和曲仙君当年一样?”

不是吧?五域修士谁不知道,当初曲仙君已经?是元婴魔修,却?毅然毁去了一身魔骨,从凡人之躯重新开?始修行,其中的艰难和大毅力,足以令任何一个修士肃然起敬。

申少扬怎么想?都觉得他没那个勇气放弃如今的修为?,从头开?始修行。

卫朝荣声音寒峭,“你不用?。”

“她是真正的魔修,自己修成魔骨,晋升元婴,想?要彻底改换门庭,只能从头开?始。”他语调平平淡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复杂难辨的心绪,“你的魔骨是外力塑成的,根基还在仙途上,只是毁去魔骨的过程九死一生罢了。”

申少扬惊恐地?瞪大眼?睛,“九、九死一生?”

只是、罢了?

那可是九死一生啊,前辈为?什么说得好像是去菜园子里逛一圈啊?

卫朝荣一哂,不做应答。

九死一生,起码还是有生路的。

申少扬挠挠头,很快就自我?开?解,“其实我?还是赚了,本来掉下悬崖就该死掉了,现在还有个努力的方向嘛。”

“那、那前辈你是魔修?”他小心翼翼地?问。

卫朝荣倏然无言。

他在幽寂的荒冢中沉沉枯坐,过了很久才开?口,嗓音沉冽如风,“我?是魔。”

*

曲砚浓坐在华靡的高背椅上。

“说说吧。”她神色意兴阑珊,指节轻轻扣在描金绘彩的扶手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你是怎么想?的?”

戚长羽背脊挺直地?跪在她身前。

“仙君。”他垂首,清正根骨、韶秀容貌,仿若竹节立雪,有种令人不忍摧折的美,“犯下此等大错,属下万死犹轻,无可自辩,请仙君降罪。”

曲砚浓不作?声。

她眼?神莫测,幽然打量着戚长羽。

戚长羽在装模作?样,她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又在学卫朝荣了。

或者说,他在试图模仿他根据那些边边角角的细节所拼凑出的卫朝荣。

他这些日?子一定十分不好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手推动?更?换的镇石酿成了大祸,而且还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无可挽回的大祸。谁也没当众揭穿镇冥关崩裂的真相,对于普通修士来说,真相仍然是个扑朔迷离的秘密,可那些该知道的人都已知道,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戚长羽仍然坐在沧海阁阁主的位置上,却?像是被架在炉火上炙烤,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走向灭亡的那一天。

摆在戚长羽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主动?请罪,自请受罚,不仅要失去他渴求捍卫的阁主之位,还要接受无尽的调查、惩戒,余生都为?前半生支付代价;要么,就像是他曾经?摘下阁主冠冕时所做的那样,博得她的偏爱。

跪倒在她的面前,向她俯身低头,祈求她的再次垂青。

她习以为?常。

当一个人的权势和力量达到睥睨天下的地?步,她当然可以从容地?看惯这世间因人心贪欲而扭曲的百态,人的尊严在欲望面前根本不值一钱。

“你甘心赴死了?”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有点嘲弄,“想?得这么清楚,来见我?之前就可以自尽了。”

戚长羽仿佛听不懂她的嘲弄,神色肃然,低声说,“属下微贱之身,本该以死谢罪,但素向多蒙仙君爱幸,不敢擅自赴死,故来请罪,交由仙君定夺。”

曲砚浓漫不经?心地?笑了。

“好。”她说,抬起手,指着庭前的门柱,“我?允许你撞死在这跟门柱下。”

她宛然地?望着戚长羽,神貌可亲,“擎天木所做的门柱,坚逾金石,撑得起元婴修士触柱而亡,这么珍贵的灵材,配得上你。”

戚长羽挺直的脊背摇晃了一下。

他抬起眼?眸,似乎是拿不准她究竟是否认真,又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刹那剧烈颤抖了一下。

她温然而笑,却?无半点温情。

“仙君——”戚长羽猛然下拜,匍匐在地?上,再没了那立雪竹骨,卑微得恨不得融进尘埃里,亲吻她的脚面,“仙君,属下知错,属下罪该万死,求仙君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属下弥补过错,仙君怎么责罚属下都愿意……”

曲砚浓差一点笑出声。

她本来是要忍的,可是转念一想?,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忍,有什么必要忍?

于是她真的笑了起来,“是吗?”

“你说,我?怎么责罚,你都愿意,是真的吗?”她问。

她有点好奇戚长羽为?了欲望所能达到的极限,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戚长羽毫不犹豫地?说,“属下愿意!”

曲砚浓点了点头。

她伸手从桌上拿了一杯已冷却?的茶,手腕微微一晃,泼在了戚长羽面前的地?上。

“那你把它舔干净吧。”她说,“把这杯茶舔干净了,我?就原谅你了。”

戚长羽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她,韶秀的眉目也在那一瞬扭曲,恐惧和厌恶一闪而过,脸颊边的肌肉抽动?着,因愤怒而颤抖。

曲砚浓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不愿意?”她淡淡地?问。

戚长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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