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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砚浓在不冻海上垂钓。

钓竿是离火不焚的墨骨青竹,钓线是寒天雪岭的冰玉蚕丝,钓饵是妖丹初凝的千年幻蛊水母。

一叶不坠之舟,独钓海天一色。

她已经坐在这里三天了。

这三天里,被她打得半死不活的幻蛊水母在钓钩上找了一千八百种办法试图逃跑,可惜一次也没成功,钓钩死死地钩进它体内,不可摇撼。

三天前,幻蛊水母还是个仗着自己凝成了妖丹横行肆虐、吞食凡人的大妖兽,三天后却只能奄奄一息地挂在这里。

“没有鱼上钩啊。”曲砚浓叹了口气,说了这三天里的第一句话,好像有点失望。

可她其实知道这是为什么。

幻蛊水母已经结成妖丹,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金丹境界,放在域内已能算作是顶级大妖,即使被她打得半死,境界威压摆在那里,寻常小妖兽哪敢凑近?别说吞下这幻蛊水母了,不被吃掉便已算不错。

能察觉到幻蛊水母的气息虚弱,并且胆敢前来分食的妖兽,至少也是金丹妖兽。

不冻海之下,总共也就那么二三十只金丹妖兽。

金丹再往上,那就是元婴期妖兽,放眼五域四溟,元婴便是妖兽中的顶点,每一只元婴妖兽都堪称妖王霸主。

山海域没有元婴妖兽。

原本是有的,但曲砚浓不许它们留在山海域内,所以这些元婴妖王们便都很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山海域,有些越过青穹屏障去往别的域内,有些则顺着海水游往深晦幽邃的南溟。

至于那些不愿意迁走的元婴妖兽,它们也如愿以偿,永远地、永远地留在了山海域。

大妖纷纷远走,山海域的日子便太平多了,凡人与修士们以一种能令千年前的先辈们瞠目结舌的效率,建起无数繁华城池,从生活到修练中的每一方面都远胜千年之前。

倘若有哪个生活在千年前的修士,一不小心误入千年后的修仙界,必然会惊异之极,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在一切震撼和困惑之中,第一个冒出来的疑问一定是——

“魔修呢?魔修去哪了?这世上已没有魔修了吗?”

曲砚浓虚虚地握着钓竿。

很久以前,她还不是修为独步天下、金口玉言能令凶性悍戾的妖王变得善解人意的化神仙君,她甚至不是个仙修。

她淬魔骨,修魔道。

千年前,仙魔两道并兴,互为仇敌,不分高下,仙修和魔修的毕生夙愿就是彻底铲除对方,一家独大。

曲砚浓是个魔修,而且是个迫不得已的魔修。

她出生在仙修之家,家中亲长虽然修为不算高,却颇有名望,因为她的祖母是世上第一个医修,不仅妙手回春,还广收门徒,天下医道自此而始。

杏林名门、天资出众,曲砚浓本该顺着亲长走过的路,顺风顺水地向上攀升。

可惜她命途多舛,她三四岁时,魔修找上门来,将曲家上下满门诛灭,只剩下她,年岁还小,天资绝艳,被带回魔门充作弟子。

人生际遇无常,命运在童年拐弯,她就这么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成了一个魔修。

“其实仙修魔修,也没什么区别吧?”曲砚浓侧身坐在舟中,好似有些困惑苦恼般地想着,“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痛恨魔门,想要变成仙修呢?”

风浪轻拂,发出无序的轻响。

没有人回答她。

碧海青天一望无尽,只有她孤身一人。

千年弹指一挥间,她一直孤身一人。

她想不明白,于是便随意地把这问题丢掷了。

海面下,幻蛊水母忽而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妖兽的敏锐感知让它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有潜藏在无尽深海中的大妖兽在饥肠辘辘中闻到了它的血气。

它被盯上了!

快逃,快逃——

幻蛊水母用尽全力收缩着,一根根触手爆裂,剧烈的灵气碰撞着,冲击在细细的钓线上,掀起滔天风浪。

曲砚浓静静地坐在舟中。

风浪再大,小舟也似在平地之上,别说翻毁沉溺,就连寻常舟船在水面上的晃动也没有。

舟船之下,风浪不侵。

舟船之上,水不沾衣。

她动也不动,看着幻蛊水母在不安中试图断尾求生,一根根触手爆裂,可是无用。

那不起眼的钓钩依然深深地钩入幻蛊水母。

从曲砚浓随手将它捉来,挂在钓钩之上的那一刻起,它生也是她的鱼饵,死也是她的鱼饵。

她等了三天,终于有鱼来上钩了。

远天忽然飞来两道流光。

那是修士御使飞行法宝时的灵光。

有陌生修士路过不冻海。

曲砚浓没有随便遇见路人甲乙就凑上去聊天的习惯。

她独坐在惊天风浪里,身形完全被风浪遮蔽,既不在乎,也不感兴趣,她只想等她的鱼,可路人甲乙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路人甲乙是两个筑基后期的修士。

如果把标准降低到普通筑基修士的层次,那么他们应当能算作是同境界中气息极度浑凝、实力远超同侪的天才修士了,其中一个有点奇怪,戴着个黑漆漆的面具,材质上佳,能隔绝常人的神识。

甲说:“奇怪,百里之外都风平浪静,怎么独独这一片风浪这么大?”

乙说:“潮起潮落,也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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