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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尹轩赤着膀子一跃而下,游入厚厚的冰面上抓鱼。

山上无粮,山匪在河面上砸出一个个窟窿洞,河中的鱼也快殆尽。

许久不见尹轩冒头,被困在岸边的季懿行突然心慌。

人在饥饿时下水抓鱼,本就危险,何?况河水冰寒刺骨。

“尹轩!你上来,我才?不想吃鱼!”

“尹轩,尹轩!!”

河面无波无澜,季懿行彻底慌了,奋力向前探身,挣扎着想要摆脱地钉的桎梏,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麻绳勒红了皮肤,他毫无知?觉,只想下水将人捞起,也暂忘了对方是?个钦犯。

“尹轩!!”

山脚下回荡着他的叫喊。

倏然,远处的窟窿洞里探出一条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抓着一条鲢鱼。

尹轩咧着嘴冒出脑袋,光裸的膀子被冻得通红。

日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庞上,显得单纯无害。

季懿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嚷道:“谁要吃鱼啊!自以为是?的臭老头!”

尹轩抹把脸,嘴角依旧上扬,看?起来畅畅爽爽。

当?日,季懿行吃上了肉,也是?当?日,山寨发生很严重的内讧,有?山匪想要杀掉季懿行三人泄愤。

尹轩挡在季懿行的面前,身上血淋淋的都是?伤,依旧面色如常,“有?老子在,没人能动你。”

满嘴的鱼肉变得苦涩,季懿行鼻尖发酸,呢喃了句“疯子”。

**

后半晌,宁雪滢在数不清次数的试温后终于放下心来。

“卫湛”彻底退烧了。

主仆二?人着手准备针灸事宜。

卫九坐在软榻上单手支颐,兴致缺缺道:“我才?退热,今日就算了吧。”

宁雪滢劝道:“明日初九,卫九醒来后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夫君还是?老实?针灸,以免心悸加重。”

看?着又尖又细的银针,卫九呷口茶汤。合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呗。

秋荷捻着银针靠近的一瞬,他险些呛到,“轻点。”

“奴婢还没扎呢。”

小胖丫头不禁在心里嘀咕,姑爷怎么变娇气了?先?前的几次,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她瘪了瘪嘴想笑,却在对上姑爷严肃的目光时,压平了嘴角。

害怕疼的姑爷,还挺接地气的。

人都有?弱点嘛。

巨阙穴被刺入时,卫九无意识地握住了宁雪滢的左手。

左手被紧紧攥住,宁雪滢拧起眉尖,也跟着疼了起来。这人怎忽然害怕针灸了?烧糊涂了?

一副银针下去,卫九不知?“嘶”了多少次,他冷着脸呷茶,很快让一壶茶水见了底。

这时,绿萼苑来了人,是?名管事,看?样子是?有?急事,“大姑奶请大奶奶过?去一趟,说是?大奶奶最关心的事情。”

才?刚施过?针,还未拔下,宁雪滢略有?沉思,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吩咐秋荷照顾在房中,作势要随那人前去。

卫九抬眸,“宁雪滢,你最关心的不该是?我吗?”

“谁拔针都一样,夫君别耍小性?子了。”

房门一开一翕,人已消失在房中。

被留在房中的秋荷挠挠鼻尖,笑嘻嘻道:“委屈姑爷了。”

卫九示意秋荷去开窗,他要看?看?那个狠心的女人是?如何?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冷的天?开窗子,不是?找罪受吗?秋荷心里不情愿,却还是?乖乖推开窗,倏然,一只狗头蹿上来,吓得她连连退后。

“阿顺!”

阿顺搭上两只爪,伸长舌头向里看?。

卫九扶额,又让秋荷赶快关窗。

蓦地,他心口一振,徒然生出不可言说的痛楚,那个“他”即将破心门而出。

“拔针。”

“还没到时辰呢。”

卫九抿紧唇,兀自拔下所有?银针。

这时,宫里来了人,请他入宫见驾。

信差刚刚送来密函,以尹轩为首的山匪活捉了三名禁军,其中包括季懿行。

禁军被山匪活捉,皇帝大发雷霆,直说是?奇耻大辱,拔剑刺穿了季朗坤的官帽。

这会儿,季朗坤正跪在御前,请求奔赴大同镇为剿匪出力。

可户部尚书能去做什?么?

不少老臣相继入宫为季朗坤求情,皇帝余怒未消又燃新火,当?场吐血。

**

卫九从?宫里出来时,心口剧烈跳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回府,无意瞥见走在斜前方的季朗坤。

风光无限的正二?品大员被皇帝当?堂挑了官帽,长发披散,颓然狼狈,没了脸儿也是?人之常情。

“季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朗坤犹豫了下,夹着官帽停下脚步,“贤侄有?何?指教??”

听得“贤侄”二?字,卫九稍愣,忽然想起雪山救援一事,“令郎一事风波还会再?起,伯父若是?看?得起小侄,不妨听小侄一句劝,先?将宗亲中老弱病残孕者送去远方安顿,等陛下降罪时,也能保他们不受牢狱之苦。”

季朗坤皱起浓眉,“贤侄是?否言重了?犬子虽被山匪抓获,但绝不会屈服,说不定还能破釜沉舟啊!”

“尹轩狡黠,是?不会被令郎反攻的。”

“即便如此,只要不屈服,陛下应该也不会将怒火波及到整个季氏吧。”

“伯父还请听小侄一劝,尽快送走羸弱的家人。”

看?在前世季朗坤忠于太子沈陌玉又宁死不屈于新太子沈懿行的份儿上,卫九给予了提醒。

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在他,也尽是?季氏的造化。

微微颔首,卫九提步离开。

**

回到府中,季朗坤犹豫再?三,听从?了“卫湛”的建议,当?日就送走了一部分家人和宗亲,之后独自坐在冰凉的庭阶上,叹息连连。

照理说,季氏不至于被抄家,但陛下暴躁癫狂,指不定会拿他们泄愤。

“卫湛”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坐在了他的身边。

听见动静,季朗坤扭头瞧去,内疚道:“你若想走,府中人不会阻拦。为父可以替老三写一封放妻书,虽有?些牵强,但令尊是?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陛下不会为难你。”

杜絮静默,没有?回答,递过?一个手炉,陪着他望了会儿月,随后起身离开。

于当?晚拿到放妻书。

在这出大戏里,是?时候退场了。

杜絮笑了笑,没带走府中一件宝贝,连嫁妆都尽数留下了,唯独敲晕扛走了服侍在旁多日的侍女阿枳。

小丫鬟甚合他心意,舍不得留下,即便她是?季懿行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另一边,来到绿萼苑的宁雪滢被卫馠拉进书房。

“大嫂坐。”

肖遇慕正坐在桌前的轮椅上,桌上堆放着科举用书。

已有?了三分猜测,宁雪滢按捺住激动,不自觉绞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有?消息了?”

莫不是?这对夫妻为她寻到了薛老子嗣的踪迹?蛛丝马迹也好啊。

肖遇慕摇着轮椅来到宁雪滢面前,有?着宁雪滢暂时看?不透的深沉。

卫馠站在轮椅旁,单手搭在丈夫的肩头,“大嫂,你要找的人,我们大概找到了。”

大概......

比蛛丝马迹还要令人心潮澎湃。

宁雪滢站起身,颤着嗓音道:“算我求你们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卫馠褪去平日的傲慢,红着眼睛拿出那幅临摹的画像,指了指二?岁幼童穿着的小袄,“遇慕说,他被养父养母带回家的那日,就是?穿的这身衣裳,现在还留存在肖家的衣柜里。我已让人去请公婆过?来,还叮嘱他们将那套衣裳一并带来。”

宁雪滢彻底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仰着脸的肖遇慕。

苦苦寻找的人,近在咫尺。

宁雪滢忽然情怯,转过?身深深呼吸,待转过?身时,非但没有?冷静下来,也红了眼眶。

“妹婿对两岁的事还有?印象吗?”

鲜少有?人能记住两岁时候的经历,但确有?一些人,会记得某些零碎模糊的画面,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肖遇慕摇摇头,遗憾道:“我唯一记得的,是?被爹娘带回肖家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关于生父生母,我毫无印象。”

薛老与儿子也是?走失在冬日,宁雪滢再?看?肖遇慕,竟真?的有?种再?见故人的错觉。

在绿萼苑等到深夜,宁雪滢终于得见了那身两岁小童的旧衣,与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肖氏夫妻在看?到画像后,惊讶得说不出话。

血脉使然,缘在千丝万缕中。

肖母眼含热泪,“初遇那日,遇慕就是?这副打扮,老身不会记错的。”

一旁的肖父也跟着点头,“虽已过?去十八年,但我们老两口偶尔会回忆那日的场景,早已烙印进脑海。”

宁雪滢闭闭眼,自知?不必再?纠结。

云开,月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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