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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顿了顿, 清楚知道眼前的孩子心肠好,不会害自己。

后面又传来异响,阿姨努力控制住自己扭头的冲动, 低头认真盯着棋盘, 看青年指尖白子落下,更加专注的从各个角度观察棋局。

年乐抬头, 漠然注视因为多次发出响动, 成功引起裁判的注意力的男生。

“这位选手。”裁判快步走来,脸色严肃,“对弈结束后请尽快离开场地, 如果你再发出影响其他选手的举动, 我会将情况汇报总裁判。”

“抱歉抱歉。”男生咧嘴一笑, 快速收拾好棋具,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再看年乐所在的台次一眼,快速做了个下流动作, 眼中是满满的嘲讽和挑衅。

目送男生离开,年乐忍着脑袋右侧触电般袭来的抽痛,稳稳夹出一枚白子, 只是落子的声响,比平常更清脆几些。

对面落下一子,年乐捻起枚白子, 盯着面前横斜重影交错的棋盘, 抬手捏了捏眉心,闭眼片刻后, 再看棋盘, 方才辨认出推演好想下的位置。

白子落下,年乐轻拍棋钟, 稳住呼吸。

阿姨盯着棋盘,再次陷入思索。

年乐低头合眼,不愿打破思绪里之前推演的棋局走势,脑海中的棋子还在不受控制的落下,推演出另一种结局。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嗡鸣声不断,年乐竭力不表现出分毫,直到刺耳的尖鸣声散去,耳边取而代之的,是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年乐眼皮有些沉,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隐约看到阿姨急切的挤眉弄眼,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目光略过棋盘,顺着阿姨视线看过去,年乐这才发现她早已经下完上一子,但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棋钟仍在走动,只不过之前一直消耗的,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三分二十八秒,三分二十七秒,时间不断缩短,年乐快速落下一子,抬眼去看对手剩余时间,心脏猛地收紧。

两人都心知肚明。

三分钟,根本没有办法完成现在的棋局。

弈心杯筛选赛期间,采用包干制,一方时间用完就算负,年乐再次看向棋钟,剩三分二十六秒,而对手剩四分三十二秒。

近一分钟的差距,在职业棋手眼中,已经是不可跨越的天堑。

阿姨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再过多思考,在时间占一分钟优势的情况下,快速落子按下棋钟,现在赌的,就是在下快棋的情况下,谁的时间最后用完。

年乐眸色沉静,脑海中上百个棋盘排列,看着对手刚刚落下的黑子,快速找到对应棋局。

一手白棋落下,仅用了三秒,阿姨睁大眼睛,像是抱着一个定时炸弹,容不得过多考虑,只能顺势下子,快速按下棋钟,将炸弹抛到对面。

年乐一手棋用时三秒,阿姨虽然体力好,但毕竟上了年纪,灵敏度不如年轻人,哪怕基本没有思索,这一手棋还是用了五秒。

年乐继续快速落下一子,拍下棋钟,用时两秒,已然算出如果之后基本按这个时间,胜利的天平开始渐渐倾斜。

阿姨有点手忙脚乱,盯着对方棋势,笨拙落下一子,正要去按棋钟,一只戴白色手套的手突然伸出,打开棋钟中间的控制区域,按下暂停。

极其紧张的时间战中,突然被暂停。

年乐和阿姨一怔,齐齐看向来人,发觉来的竟然是总裁判,身后还跟着两位巡逻裁判。

“杨秀芳选手。”总裁判看向阿姨,面色严肃。

“根据巡逻裁判反应,我们核对监控后,发现你在两点十分到两点二十五分期间,突然断续咳嗽近十五分钟,我们合理怀疑你有严重妨碍对方思考的行为。”

几人目光落在年乐身上,年乐看向对面的阿姨,方才知晓她竟然为提醒自己,竟是断续咳了这么长时间。

“年乐棋手,我们所说是否属实?”总裁判目色严正,“依照规定,杨秀芳棋手将被判警告一次,或直接判负。”

总裁判话音落下,阿姨愣在原地,目光无助的想说什么,但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注意到阿姨缓缓低头,几个裁判眼中,已经是准备认罚。

“她并没有干扰我思考。”

清润声音响起,年乐抬眸看三位裁判,琥珀色的眸中带着歉意。

“我当时不小心睡着,杨秀芳棋手咳嗽,是想要叫醒我。”年乐表情认真,“错因在我,请你们不要对她进行责罚。”

“睡着了?”两个巡逻裁判听到理由一怔,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由得眉头皱起。

在竞争这么激烈的赛场上下棋,还能睡着?

“杨秀芳棋手,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想提醒他,可以告诉巡逻裁判。”总裁判听到解释,对阿姨面色缓了缓。

“对,对不起。”阿姨五味杂陈的看了青年一眼,再看裁判,忍住快飙出的泪花。

“我参加的比赛太少了,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你也是。”总裁判看向年乐,年乐坐端,目色清澈。

“年纪轻轻的少熬点夜,赛场不是你睡觉的地方!”似乎联想到什么,总裁判满眼不悦。

“抱歉。”年乐微一欠身。

看两人态度良好,并且那个时段周边的台次基本清空,没有影响到别人,总裁判训了两人几句,看两人做好准备后,重新按下开始键。

阿姨之前棋已经落下,紧随其后按下棋钟,年乐落子,再按棋钟,依旧保持之前的极高效率。

阿姨盯着棋盘,被刚刚的打断和惊吓,已经乱了思绪。

用将近半分钟时间,落下一子,阿姨不由得苦笑着按下棋钟,再看对面,那只白玉般的手竟也停缓片刻,方才没入棋罐。

再拿出时,那只手中握着两枚莹润的白子,轻轻放在边线。

阿姨怔了怔,下一刻惊的瞬间站起身,满脸不敢置信看向面前青年。

“如果您没提醒,我已经输了。”年乐目色清和。

“你刚刚,应该不是睡着吧?”阿姨神情复杂,压低声音,“我刚开始没发现,之后才看到你额头上有汗,脸色不是很好。”

年乐安静片刻,抬眼看向阿姨。

“您可以为我保密吗?”

三十二强赛与现在的预选赛不同,多了延时规则,这意味着双方时间加起来能到七个多小时,而五个小时,就是年乐测验过的极限。

如果弱点被暴露,那之后所有人,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熬垮年乐。

“小伙子,你之前就对我有恩,我也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杨秀芳眼神坚定。

“我有脑子,也有良心,刚刚在裁判面前我没说,以后也不会说,我要是把这事说出去,就让我领不到交了二十多年的养老金。”

年乐不由得扬起抹笑,对于五十多岁的阿姨,这誓言简直是再狠不过。

比赛时间到,巡逻裁判走到两人旁边,看着白棋的大好局势,再看棋盘边线那两枚白子,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声。

早知道那阿姨咳嗽是为了惊醒青年,就不该插那一手,总裁判一来,把阿姨吓得不轻,青年之后索性投子认输,不趁人之危,也算是一身磊落。

比赛进行到第七轮,年乐第一次签败方需要签署的确认书。阿姨等年乐一起出了赛场,看着四周无人,小声开口说话。

“小伙子,我认识一位老中医,你要不要去看看?”

“您可以给我个薇信。”年乐拿出手机,亲和开口,没有过多解释。

输入老中医的号码,年乐注视着老中医头像,是个坐在锦旗面前的老头模样,更重要的是,他的薇信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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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乐安静片刻,在阿姨期待的眼神里,默然点击“添加好友”。

将阿姨送过路口,年乐扫了辆小绿车回别墅,口袋里手机振动几下,八成是老中医通过验证,年乐淡然目视前方,慢慢踩着脚踏,没有拿出手机查阅。

霍蔚然站在窗口,盯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心中的身影一直没出现,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相比之下,胃里的空虚根本算不上什么。

霍蔚然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想到两人能够一直在一起,走过剩下的日子,本来灰暗的未来,似乎也一点点有了光彩。

一个人影从别墅前走过,霍蔚然目光透过大门口栏杆,辨认两秒后,眼中的光色沉了沉。

这个也不是他。

霍蔚然看了眼时间,心底莫名涌出些不安。

将手搭在门把上,霍蔚然看了眼外面的世界,回头将口罩和帽子戴好,片刻犹豫后,再找来一双手套。

将右手那只留下,霍蔚然咬住另一只手套口,将手伸入。

只是一刹,“小媳妇”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感觉从记忆中涌来,霍蔚然再也控制不住,打开门把,走出困了自己半年的别墅。

像是心中某处的桎梏从里面被敲开,霍蔚然快速穿过院子,抬手正要打开大门,院门却先一步打开。

年乐抬眼,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弟弟,察觉出他似乎是要出去,于是下意识侧身让开位置。

年乐让了许久,也不见霍蔚然出门,对上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面似乎含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年乐瞬间明白过来,走进院子,温和朝弟弟打招呼,“在散步?”

霍蔚然跟着年乐的脚步踉跄一下,盯着未婚夫的背影,一股无名的不悦情绪涌上心头,却说不出具体的名称。

年乐按下别墅门的临时密码,回头一看霍蔚然没有跟来。

弟弟站在院子里一处,侧脸不看自己。

看着霍蔚然的情态,年乐心底涌起一个有点不大可能的答案,再看时间,确实是自己来的最迟的一次。

他刚刚,是准备出门找人?

将别墅房门关住,年乐思索片刻,走到霍蔚然身边,抬头看他。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霍蔚然头稍微往回偏了点,但没有完全回头。

“饿不饿。”年乐唇轻抿,“给你做四菜一汤赔罪。”

霍蔚然眸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但距离回头,还有一定角度。

“你要是想出去,吃完饭我陪你在小区里走走。”年乐拿出诚意,“再帮你梳好头发。”

霍蔚然看向年乐,快步走上前,压着心底涌起的愉悦感,走在未婚夫身边。

年乐用助眠食材做了几道简易饭菜,霍蔚然跟在旁边帮厨,一只手做的越发熟练,吃饭时更是速度极快,头一次比年乐还早。

洗碗机在旁边运作,年乐帮霍蔚然绑好头发,不急不缓的换鞋,霍蔚然全副武装站在门口,表情冷淡,肢体语言却是被压抑的迫不及待。

年乐还是头一次在别墅区散步,如果不说这是住宅区,进来的人肯定会以为这是座公园。

七成绿化,空气都格外清新,年乐注视着面前的湖泊,看到几只天鹅在湖面觅食,湖边还有凉亭,都是金钱堆出来的惬意雅致。

这个时间段小区里没什么人,偶尔有辆高档汽车安静行驶而过,素质都极高,会在经过行人时降低车速。

年乐身边被霍蔚然紧靠着,弟弟许久没迈出熟悉的环境,显然没有安全感,出门很是积极,但一出了别墅大门,整个人便贴在年乐身侧,浑身肌肉紧绷。

霍蔚然体型本就高大,这么一靠,年乐得吃着三分力才能迈步前进。

迎面过来一位散步的老人,老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像是保姆和保镖,老人盯着这对小年轻,好奇投来目光,霍蔚然低了低头,年乐看向弟弟,知道他怕被人认出来,抬手轻轻把他的帽檐往下一压。

霍蔚然应了年乐含蓄的邀请,清楚明白,这是头一次和未婚夫出门约会。

虽然约会的地方仅仅在小区内部,但对两人来说,已经是次大突破。

霍蔚然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主动离开别墅,只觉得这次出门,外面世界出奇的平和。

没有刺耳杂音,没有过份关注的目光,年乐似乎是为了让自己适应环境,走的极慢。

这应该就是约会的氛围,轻松惬意,还带着几分温柔。

霍蔚然眸光如常,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紧绷,低头不自觉的靠近年乐,挂着口罩绳的耳朵一点点泛红。

修长如玉的手忽然抬起,轻轻压了压霍蔚然的帽檐,霍蔚然抬眼,这才发觉旁边有人经过。

只是小区里的一位老人,似乎是没见过年轻人谈恋爱约会的场景,眼里还带着好奇,他的目光虽然过份关注,但霍蔚然却意外发现,自己对此没有分毫反感,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愉悦。

倒是身边人,像是担心老人的眼神会给自己带来压力,压帽檐不让霍蔚然看到,安静体贴的保护。

霍蔚然心底涌起几分莫名的暖意,试想曾经惧怕的,因伤退役被媒体包围责问的场面,如果有他陪伴,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两人漫步在湖泊边上的走廊里,正是四五点的光景,四周温暖带着微风,阳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的走廊顶晃着亮色,衬着周边花草都格外明媚。

年乐被靠的有点吃力,原本撑着三分力,随着弟弟越来越近,现在要出五分力,胳膊都被挤的紧贴身侧。

“我们坐一会。”

不等霍蔚然开口,年乐快速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活动几下被压迫到发麻的胳膊。

霍蔚然快速坐在年乐身侧,随着身边人的目光,看向湖中的天鹅。

湖里养着不少天鹅,其中有一对天鹅夫妇,正甜蜜的贴颈。

霍蔚然灰眸微低,余光略过年乐,心底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选在这里休息。

以往都是年乐找话题聊天,拉进两人关系,霍蔚然一直想改变,想起今天年乐来的格外迟,不大熟练的试着开口交流。

“今天的比赛,还顺利吗?”

年乐淡然注视平静的湖面,声色清和,“还算顺利。”

“赢了几子?”霍蔚然这些天一直在看关于围棋的基本常识,这是未婚夫的爱好,两人要是有共同爱好,就能有更多共同语言。

“输了。”年乐面色如常。

霍蔚然顿了顿,把准备好祝贺的词咽回去,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偏偏四周在此时格外寂静,几乎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细碎声响。

虽然没接触过围棋,但霍蔚然接触不少赛车手,他们赢了归结于自己技术好,输了会抱怨车、抱怨天气、抱怨主办方,有一百种理由,有上千个过错人。

所有人都知道,霍蔚然对失败者的理由一向冷漠,赛道上的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带繁琐的条件,只有规则道德线内纯粹的胜负。

但现在,输的人是他。

霍蔚然陷入沉思,酝酿许久,抬眼看向身边人,生涩开口。

“我听过一首中文歌,里面说‘看成败,人生豪迈,不过是从头再来。’”1

意外听到来自弟弟快要唱起来的安慰,年乐侧脸,注视霍蔚然片刻,唇角不由得扬起抹微笑。

“不用安慰我。”

年乐继续看向湖对面,琥珀色眸子清澈,眼底的锐色一闪而过。

“我赢得起,自然也输得起。”

霍蔚然直直注视着眼前人的侧脸,他明明长了一张温和精致的脸,谈起成败,他的温润气质,却又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明剑照霜,斯人如玉,湖边小景搭不上他,霍家的三层低楼,也不该是他的归处。

湖泊中的天鹅引颈高叫几声,霍蔚然回神看向湖面,余光却不自觉流连在旁边人身上。

“回去吧?”

察觉出弟弟又有靠过来的趋势,年乐站起身提议。

不是不想给他安全感。

但凡他身型小一点,体重轻一点,年乐也不至于吃不住力。

霍蔚然闻言起身,紧贴着身边人,两人身型倾斜,一步步回到别墅。

年乐揉着胳膊进客房休息,浅睡了一会下楼做晚饭,霍蔚然从三楼健身房出来,试着活动右上臂,免得因为石膏让两条胳膊不一样粗,影响美观。

只剩最后一个汤,看着年乐站在厨台前,霍蔚然安静走过来,身体自然靠近未婚夫。

霍蔚然刚冲过澡,发梢湿润,身上还有淡淡沐浴乳的馥郁香味。

食物的气味被搅扰几分,清新的木质香味一点点占据周围,年乐肩膀忽的微凉,一转头就看到霍蔚然发尾滴水,他身体倾斜,水珠正好落在自己肩膀。

年乐看了眼霍蔚然的侧脸,沉默片刻,选择往旁边挪一步。

霍蔚然无声挪步,再次靠住身边的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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