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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两位登仙人下了船,戌甲几人便一路跟着前往港口内的一处小楼。自外山进出的船只都须在此楼内登记造册,此规矩天下皆然,众人登船之时所在的那个港口亦有此样小楼,只因那个港口往来进出之人不多,故而不甚扎眼。

途中,戌甲四周只随便看看,便觉此地景象与来时之港口大为不同。首先是人流颇为密集,船只亦显拥挤。倘若细细再看,便发觉此地之中,无论人或船,皆是仙凡混杂,全然不似独立山港口之内那般只见仙而不见凡。且仙凡之间互有交流,颇见寻常。只是,若再更细看去,又察此间之凡却皆为不凡。不看其穿戴乘用、随从跟班之类,戌甲只微微放开灵识,便能察觉到周围所立之凡皆被不同灵气缠罩,显是其身上携有灵器,只这一项便知其决然不凡。须知,当年赵塚子只给戌甲父母送了些微含灵气的废药,已然好似破了天大的规矩一般。而废药与灵器相比,自然是天渊之别。由此可见,其身虽凡,却可通仙,决然不是寻常山下之人。

到了小楼,其中一位登仙人独自进入前厅,另一位则领着众人往偏厅暂歇。不过多久,有一人随前一位登仙人来到众人面前。先简短问候众人几句,再将手中一沓身份信笺按名姓分别交与戌甲等人。拿了信笺,众人离开小楼,往一处独立山所置官舍而去。到了之后,通报过一声,便有人开门迎众人进去,并领到一间内室。请众人安坐之后,又摆开茶点。戌甲暼了一眼,见面前点心并非独立山之样式,心下好奇,便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才咀嚼三两下便眉头一皱,因这口中点心实是太甜。不得已,强自吞咽下去。可口中仍觉甜腻,只得端起茶杯,想以茶水释甜解腻。谁料一饮之下才知这茶水之甜竟堪比那点心。戌甲只得赶紧放下茶杯,心思这浮空山中果真这般嗜甜么?再一看众人,见与同行之人或饮或尝之后,皆面微有异色,显是身有同感。倒是两位登仙人饮食如常,当是因来往得多,习惯了此般滋味。

正在此时,有一人推门进到屋内。见到来人,两位登仙人立刻起身上迎,戌甲等人亦跟着站起身。来人见状,哈哈一笑,先与两位登仙人寒暄几句,而后便朝戌甲等人虚按双手,请众人坐下,自己则随两位登仙人坐到一处。待众人坐下,此人方才开口道:“诸位安好,此处乃是迎送官驿,我便是官驿管事。诸位上山之前,还请先在此处歇息两日。”

心知戌甲等人必有疑惑,管事接着说道:“毕竟身在外山,诸事办理须守规矩,不比自家可以便宜行事。”

众人自是理解,各自点头称是。管事见状,又笑了笑,恰好此时为其备好的茶点送了进来,便顺手端起茶杯,抬手请众人共饮。饮过一口,管事放下茶杯,笑道:“看来诸位新到,还不习惯这浮空山的口味。入乡随俗嘛,今后诸位少不得要在这浮空山呆上几年甚或更久。同饮同食显得亲近,日后好与山上山下打交道。”

又聊了一会儿,管事起身与两位登仙人一同离开,三人边走边聊,甚是愉悦。戌甲等人则被吩咐稍坐片刻,而后被引回各房歇息。因房间有限,只得凑合安排两人一间,恰巧戌甲与先前在船上问话的那位弟子被安排到了一处。将床榻收拾停当之后,二人先自顾自地调息修练。那位弟子先调息完毕,便又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房来。一进门,见戌甲也已调息完毕,便快步走到桌前,将手中托盘放下,拿起盘中的茶壶先倒了一杯,伸手递给戌甲。待戌甲接过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饮了一口,抬头朝戌甲笑道:“方才特意出门去寻来这壶不甜的茶,师兄尽可放开了饮。”

戌甲举杯抿了一口,舌间确是尝到茶汤原味,便又开喉连饮了三四口,这才放下茶杯,也笑道:“口中一直不适,亏得师弟这茶水才解了腻。”

说完,抬手请其同饮。饮过之后,戌甲问道:“还未请教师弟名姓?”

那位弟子放下茶杯,连声答道:“哪里担得起请教二字,师兄折煞我也。在下复姓关西,单名一个鹊字。器学出身,离山之前在商署当差。敢问师兄名姓?”

戌甲也放下茶杯,答道:“戌甲,体学出身,离山之前在惊府当差。”

关西鹊一听,笑了笑,说道:“于体学出身者而言,目下除了伤府,这惊府也算得一好去处。看来师兄昔年在那灵封谷内立功不小啊!”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当年灵封谷内究竟情状如何,你亦曾亲眼见识过。能活着出谷便已是侥幸,又哪里谈得上什么立功不立功的。不瞒关西师弟,我至今仍不知是如何被分去惊府。倒是商署如今之势日盛,许多弟子都巴望着能进,师弟既能博得商署的差,想来是必有一技之长。”

关西鹊看了戌甲一眼,又端杯饮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哪里什么一技之长,不过是放得下脸面罢了。说话,做事……唉!”

放下杯子,关西鹊又说道:“还望师兄莫要因此看轻于我才好。”

戌甲正要出言宽慰,忽地一怔,似是想到些什么。继而,仰头笑道:“师弟果然身怀一技之长。倘是换作别人,师弟还会与其如此倾心交谈么?”

关西鹊先是一愣,待会过意来,也笑了起来。戌甲这才说道:“人人上山都只为求个仙途,可这仙途如何之难铺,你我都心知肚明。能拿来铺仙途的东西就那么些,想借来用就得拿别的东西来换。可无家无世的能拿什么去换?可不是只有自己身上的东西么。”

戌甲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关西鹊与自己,并继续说道:“上了山,修成了些道行,人也多半生出了傲气。能放下面子,压住这股子傲气,此绝非易事。”

关西鹊却摇头异道:“虽非易事,却也非难事。恕我直言,想来是师兄天性有些清高,有意无意间避开了此类人与事。我却见识得不少,山上着实不少。仙途漫漫,一眼望去只叫人心塞心叹,无外力扶持推助能走多远?舍下些脸面,换得仙途上能多进几步,这买卖未必就亏。更不消说,想换还未必寻得到门子。”

顿了顿,关西鹊呼出一口闷气,以指抵住胸口,幽幽地说道:“且不光只面子而已,纵是舍了这里面的东西,又如何?自己觉着重,人家却瞧得上分毫么?”

戌甲起身给关西鹊杯中续了些水,沉默片刻,忽地笑了笑,说道:“方才你还说我清高,眼下看来,内里你也是不遑多让。”

而后,又敛起笑容,说道:“想来我比你显着清高,亦不过是因我受的委屈比你少,心里立着的那根柱子还没被压弯罢了。”

关西鹊看着戌甲,又低头饮了几口。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早先便发觉师兄呼吸均匀且有力,动静之间于力道的拿捏亦似有些异于寻常体学弟子。想来,师兄是拜入了名师之门吧?”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师弟果然眼细。自上山以来,这一路我确是一直得师傅悉心教导。”

说到此,戌甲不由地微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初被引介上山之时,还以为是自己尚有几分天赋可掘之故。之后,才慢慢知晓实是萌祖辈之余荫。不然,纵是拼得上山,怕是仍只得在壬癸层蹉跎岁月。对了,师弟可是自壬癸层拼杀出来的么?”

关西鹊略有吃惊,问道:“我自认平日里多少有些掩饰,师兄却是如何一眼便看出来的?”

戌甲理了理衣袖,抬头答道:“我曾癸层呆过,结识过好些癸层弟子,其中几个还算得上是至交。相处得久了,便感觉得出来。只是,你要说出个一二三那般地清楚,却是不能了。”

关西鹊听后,只哦了一声,便低头不语。戌甲稍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师弟不必如此。我知师弟平日里为周遭所迫,不得不掩饰一二。然我既看得出,那亦能察觉者想来不少。我也曾与出身高门的弟子打过交道,知其中多有精于此道者。于随意之间、细微之处便可品出高低贵贱,其知其觉甚是敏锐。既如此,师弟便大可不必将掩饰之事刻刻挂心,且放松些才好,只大略做出个样子来即可。左右是遇上看得出来的,你也掩饰不过去。”

关西鹊沉默片刻,才叹息一声,说道:“师兄说得在理,是我平日里想多了些。”

戌甲站起身,一面来回踱步,一面说道:“山上高门只认高门。你我这般之人纵是衣食住行、坐卧起居样样随之,仿之。于高门眼中亦不过是谈资笑料而已。许你我凑上前去,那想的是随手抬举一二罢了,万不会真愿平视你我。”

关西鹊自顾自地苦笑一声,朝戌甲说道:“师兄所说这些我又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唉!捱不过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然,平日里困难连连,愁苦哀怒淋个不停,那股子拼杀下去的心气儿怕是要被冲刷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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