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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见地上的坑坑水洼,里面倒映着昏黄的路灯,雨滴下坠,搅乱那一方朦胧,一同摇曳的还有她此刻的心事。

隔着雨幕,站在透明伞下的楚桐开了口。

“楚桐,”她轻声说,“‘四面楚歌’的‘楚’,梧桐树的‘桐’。”

四面楚歌。

选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邵易淮被眼睫半掩着的眸中更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

楚桐按捺着乱跳的心脏,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神,甚至微微笑了笑。

湿冷的风拂过,携着雨丝掠过她面颊,鬓边碎发飞扬。

她抬手往耳后捋了捋,顺势转开了目光。

车灯扫亮黑暗,低调沉稳的迈巴赫转过弯驶来。

司机下了车紧步绕过来开车门,刚打开,转头看到先生身边还站着个女孩子,心下万分意外,一时没弄懂:这女孩子是要一起乘车吗?

没等他琢磨清楚,邵易淮已经走过来,单手护着车门框上缘,“上车吧。”

楚桐道了声谢,脚步不敢慢了,几分惶恐地弯身坐进去。

司机忙接了她手里湿淋淋的透明伞,“小姐,伞给我吧。”

邵易淮绕到另一边,自己开车门坐进去。

车门全部阖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司机往倒车镜看一眼,“先生……”

楚桐很自觉,“叔叔您好,把我放到a大西门就好,麻烦您了。”

“诶好,不麻烦,您客气了。”

司机也彬彬有礼回道,发动汽车。

邵易淮松弛地倚着靠背,西裤包裹着的长腿闲闲交叠。

嗡声震动。

他手机又响了。

楚桐一直绷紧了脊背,见他接起了电话,才慢慢放松下来,小心翼翼找个舒服的姿势,略往后倚,并紧了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包。

“……”邵先生似是兴致缺缺,“最近都没空。”

“您需要静养,不必操心这些事,”声线很平,“……下个月吧,我会约她。”

男他还是女她?

楚桐不由去想,却立刻刹住了思路:这不是她该想的问题。

本以为对话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可电话那头的人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讲,邵易淮眉头微蹙,漫不经心地听着。

楚桐转过头看车窗外。

雨幕遮蔽了视线,可她对这一片再熟悉不过,根据那泡在水雾中的霓虹光点也可判断出,快到学校了。

陈教授所住的老小区本来就很近,即便堵车,也顶多十五分钟。

邵先生好心顺路送她,但路程太短,他大约又很繁忙,上了车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讲过,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下了车之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空有一个“不想与他仅止于此”的念头,可冰冷的事实如山一样横亘在眼前,不可撼动。

楚桐倚回靠背,万分小心地略转过脸,用余光去瞄他。

邵先生手肘支着车窗将手机抵在耳边,另一手搭在大腿上,心不在焉的模样。

高贵,难以接近。

车内有淡淡的木质调味道。

还有两个路口,就要到西门了。

楚桐略有些不安,各种危险的冲动的想法在脑海里冲撞,搅得她心绪紊乱。

邵易淮在这个时候挂断了通话。

他偏头看向车窗外。虽然坐在他旁边,只隔着扶手箱,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遥不可及。

楚桐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她往前倾了倾身,对司机道,“叔叔,前面放我下来就好了,谢谢。”

司机应声好。

邵易淮似是回过神,偏头看她,礼貌说一声,“注意安全。”

楚桐这才顺理成章把目光落到他脸上,很认真地看着他,绽开微笑,“我会的,谢谢您邵先生。”

被雨幕浸染的霓虹从他脸上扫过,下颌线和鼻梁有着艺术品般的质感,眼神很平淡。

那是一种可以称得上标准的平淡,意味只有一种:顺路送人,然后到此为止。

迈巴赫平稳停下。

司机下车绕过来,擎着伞为她打开车门。

楚桐的笑容是焊在了脸上,又对司机道谢,而后迈步下车。

车门关上的前一秒,她正想回头说再见,就听里面一声,“稍等。”

她转回身,笑着,微弯身往里看。

邵易淮从扶手箱上面拿过那一团软织物,微微笑着伸手臂递过来,“你的围巾。”

楚桐不知道那时自己的表情如何,大概超级失态,因为她内心已被羞耻和难堪淹没。

那围巾当然是她故意留下来的。

道听途说来的小伎俩,给下一次见面制造借口和机会。

她没想到邵先生竟然会这样直接拆台。

“谢谢您,再见。”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接过来。

邵易淮微笑着说,“再见。”

迈巴赫重新汇入车流。

雨势越来越小。

司机宗良志自二十多岁退伍之后就在邵家工作,看着邵易淮长大的,也是因着这层关系,他是邵易淮身边难得的敢对他说真心话的人。

此刻从倒车镜看一眼后座,宗良志先笑了声,说,“……先生,那位小姑娘脸色都僵住了。”

邵易淮从车窗外转回脸,“什么?”

“您递给她围巾的时候……”

大概是心不在焉,她的脸又逆着光的缘故,他完全没注意到,“……怎么会?”

宗良志斟酌着措辞,“……大概……她是故意落下的。”

乍听到这种猜测,邵易淮只觉得荒谬。

长到他这个岁数,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招数都见过了,可他完全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楚桐,她还是小孩子,一个学生而已。

他几乎是轻叹着摇头,“宗叔,她还是个学生。”

宗良志也没有执意要他相信什么,反正其实都无关紧要。

他笑了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邵易淮重又望向车窗外,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在陈教授家里时,楚桐坐在书桌后,仰脸看着他的样子。

那水润润的眼眸中确实有极其明显的倾慕。

可这种眼神,他见过太多了,不提在别处,即便是几个世交家的年龄小一点的女孩子,都会常有这种目光。

刚成年的小女孩总会对他这样的、年长几岁的男人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滤镜。

但那都只是年纪小带来的副作用而已,等到她们再长大几岁,这种滤镜就会碎了。

他从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

但,不可否认,楚桐那么看着他的时候,他内心不是没有波澜。

或许是,她神态间有一股成熟和幼稚交织的感觉,也或许是她鬓角的碎发被雨淋湿了,又或许是她当时顶着一张美艳的脸蛋儿却摆出了恬静乖巧的模样……

邵易淮无意去深究自己内心起波澜的原因。

可,如果宗叔说的是事实呢?

先不提她是否有意要落下东西以期再跟他见面,如果他当场把围巾还给她,真的让她觉得难堪了呢?

“掉头开回去。”

宗良志怀疑自己听错,“……先生?”

楚桐浑身都在发麻。

那围巾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她那幼稚的小伎俩有多上不了台面,她一把扯下来,胡乱塞到包里。

答应了陶歌,回来时候顺道去西门的那家枣糕店买一份原味枣糕。她慢吞吞往那里走,脚步沉重。

这么晚了,还下着小雨,枣糕店门前依旧在排队,好在人不是很多。

她打着伞排到队伍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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