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非富户,安身在普通人家混居的积英巷,不比城北大周重臣所在的厢坊清净。
盛弘此时早已起来,向母亲问安之后,就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子,作为日常养身的功课。
他的儿女,也一个个过来,先向父亲行礼,而后,又进了里屋,跟祖母请安。
盛家是清流门第,礼法上的规矩一向恪守,子弟们也是不敢有任何疏忽。
盛长柏从里屋里出来...
他就算在家中,也是衣装俨然,气貌严重。
跟盛弘只有三四分相似,倒是很像他那个配享太庙的外公王太师。
六妹妹明兰见到二哥哥出来,立刻上前问好。
盛长柏对这个妹妹很疼爱。
十三岁的女孩子,相貌无可挑剔,礼数比那些士子还要出色。
小小年纪就甚有见识,性格也好。
在家中见亲戚,不论贫富,都能一体待之。
在他看来,在女子的德行上已是无可挑剔。
但长柏点头作为回礼时,仍是不假言笑。
盛家的女儿行了礼后便进了正屋。
盛弘则是照着习惯在院子中走着圈子,走了两圈之后,忽然问着长柏道:“对了,前日亲家你李伯父的信函可曾看了?”
“看了。”长柏点了点头,笔直的双眉却是皱了起来。
盛弘微微而笑:“李贤弟所说的汴京中事需得小心谨慎你怎么看?”
“父亲!这两王之争我也是同意李伯父的看法,咱们盛家没必要,也没本钱参与此事!”长柏严肃道。
“唉!你说的对!”
盛弘在院中慢慢的踱着步子,长柏端坐于石墩之上,一时之间,两人都失去了言语。
……
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讲习,今天盛家私塾中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于往日。
齐国公家的齐小公爷很期待他的老师今天会讲些什么,身边站着算是长辈的顾家二郎,并不敢乱动弹。
不过同在庄学究门下,当聆听讲学时,齐衡便是跟顾廷烨平起平坐的,并不用执晚辈之礼。
顾廷烨本来是在白鹿洞书院,本人年纪已经过了二十,也中了举。
这两年他一直在外书,今年他倒是回来了,于是顺便就到了他好朋友长柏家中的私塾来听讲。
这半个月,他都在书院之中,在接受庄学究讲学的同时,也与众人互相交流学问。
正想着的时候,庄学究已经出来了。
五十多岁的当世大儒,因为常年教书育人,心力耗用过甚,气色并不太好。
但他走起路来,却是规行矩步,儒者气象就蕴含在举手投足之间。
年纪最长的顾廷烨领头,弟子们群起而拜。
庄学究等他们拜过起身,便回了一礼,又当先坐下。
等学生们全都在蒲团上做好,庄学究没有宣布今日开讲的课目,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何者为儒?”
何者为儒!庄学究的这个问题很大,好像很空泛,却是有着深意,学生们都是沉吟不语。
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儒,柔也,术士之称。在孔子之前,儒者是一个阶层,有治国平邦之术的,是为儒也。
到了孔圣人横空出世,儒学独树一帜,成为一个春秋战国时的显学。
儒这个字,就成了一家所用。
而到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就成了士子的代名词。
不过在这个场合,庄学究所要的答案,当然不是这个。
在座的学生,也没人会拿着说文解字来回答老师的问题。
长枫年纪虽浅,但胆子却是极大的。顾廷烨,长柏还没说话,他就当先站起来,提声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者为儒。”
此三句的前两句出自中庸,说的是孔子。
但是带上后一句,就变成了是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的说法。
长枫觉得,所谓的儒基本上就是这个道理。
但庄学究却是给了长枫当头一棒,他摇头:“班固之言,只得一偏。”
长枫愣了一下,呐呐的问道:“不知先生之意为何?”
庄学究没有即时解答,而反问众弟子:“儒者当有何为?”
此言一出,不少人就明白了,庄学究对此已经说得太多。
“为天地立心者为儒!”长柏当先起身,
“天地本无心。其仁也,鼓万物而已,不与圣人同忧。传习圣道,便是以己心合天心,大其心,以为天地而立!”
庄学究满意的点点头:“此其一也。”
“应为生民立命!”
齐衡站了起来:“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为儒者,奉天子而理天下,应为生民立命。”
“此一也。”庄学究点了点头。
“须为往圣继绝学!”
半刻的静默之后,在厅堂一角,又有人续上一句。
众人看过去,却是顾廷烨。
“汉儒崇章句,唐儒耽佛老。不知天地之大,孜孜于章句之间,惑溺于外道之中,而孔孟之道不之传也。须为往圣继绝学。传习圣人之学,承袭儒门道统!”
顾廷烨朗声说着,旁边的齐衡崇拜的抬头望着他。
庄学究带出了一点笑意,鼓励的也对顾廷烨点了点头,“此亦一也。”
不过,庄学究慢慢摇头:“犹未足也……”
堂中一片安静。
接受过庄学究教诲的几位弟子,其实都隐隐知道庄学究的心意。
但他们却无法组织出一句,能与前三句相抗衡的心得出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庄学究鼓励弟子要‘大其心’,不是自谓高过一切的狂妄,而是以己心合天地之道,所谓‘义命合一存乎理,仁智合一存乎圣,动静合一存乎神,阴阳合一存乎道,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
现在出来的这三句,已经说透了儒者当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如何对待生民,如何传承道统。
只是,现在所剩下的最后提纲挈领的一句,又该是什么?
众人苦思冥想,观其神色间,或有所得,但却没有一个能成句的。
“当为万世开太平!”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如同清风吹散了齐衡心头的憋闷,晨钟暮鼓一般让他恍然过来。
“对!就是这个!”
声音一出口,齐衡便一下惊觉,‘长柏!?’
疑惑尚在头脑中转着,就在齐衡前面,也即是众人之前,依然是方才的那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
“为儒者,当为万世开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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