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竹衣连忙解释，“散会时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在外面过夜、就赶紧回来了，没在会场吃。”
“真是辛苦妹子了，”芝大嫂牵竹衣坐下，又招呼檀大哥，“我去下面条，你也别闲着，来烧点热水、等下妹子洗澡。”
不出意外、芝大嫂也是谷梁氏，不过谷梁氏族人通婚时，当然也会确认彼此出了五服。俩人在后厨小声交流着：
“我白天都打听了，妹子喜欢的那个村东头的小芦，一家子报了炎林的贝城，父母、妹子共四人，处暑就出发。八成是为此事伤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檀大哥这才想明白，又问，“那咋办？”
“你说咋办。要么劝小芦一家留下来，要么劝妹子跟着一起去，除此还能咋办？”
“你有办法、我没办法。我嘴笨。”
“你呀！”芝大嫂咬着牙说，“还能指望你点啥？”
“咱竹衣妹子也怪可怜的，从小就孤伶伶一个人，如今又碰这年景。好歹看个小子了，还眼看要走。”
“说什么风凉话，不行就再找别人帮帮忙。”
“这哪是风凉话？你这婆子越发不讲理了。”
“哦哟，你才说自己嘴笨，这会儿又开始讲理了？”
“你、唉……你说咱要不直接把竹衣的心思告诉小芦。”
“直接跟小芦说、害怕坏事儿，俩人都还没有捅破呢。要说也只能跟他妹子说。”芝大嫂的面快煮好了。
“他那妹子是叫蔷薇吗？”檀大哥切了一小盘猪肉冻子，连忙又问了一句。
“蔷薇是咱外祖爷爷的小姨妈吧？不过小芦的妹子好像也叫蔷薇。明儿我再问问，你先把面端出去。”芝大嫂把面递给丈夫，又转身去清洗浴桶。
说来大祭司这种工作钱少事多，尤其还要在年节假日忙活，最没有人想干。因为负责的内容较为特殊，又不好夹杂亲属私情，所以通常是在本村的济孤院里找几个口齿伶俐、模样俊好的加以培养。竹衣也不外如此，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妹子久等了，”檀大哥把一海碗面条和半碗酱肉臊子稳稳地放在了竹衣面前，又说，“我再拿些小菜……”
“不用了，我随便吃些就行。这也太多了。”竹衣苦笑着说。每次来店里都是白吃白拿、每次大哥大嫂都如此热情。小些时候还好，如今倒觉着有些难为情了。
“吃多少算多少、也别撑着。今早才买了两头幽燕国的小山猪，做了些猪肉冻子，香着呢。”
其一是不想浪费粮食，其二本身也饿了，其三是不愿辜负了大哥大嫂的美意，没一会儿、竹衣依旧把面条吃了个干净。或许还有个其四，就是在村民们二十年如一日的热情款待之下、竹衣的食量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吃完接着又在店里泡了澡，等到出来、一轮圆月已蹭到了南天，大概是子夜时分了。
芝大嫂备好了澡盆和热水之后，一家人都先后睡下了。竹衣泡完澡，轻手轻脚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先去田间散了散步、消了消食。村里靠着祠堂、原本有二十亩海棠林，后来都砍掉种了粟子，只看在竹衣的面子留了最后一亩。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竹衣又在林间种满了月季。
躺在自己专属的柔软藤椅之、茁壮而芳香四溢的花丛之中、隐秘又清凉舒爽的林荫之下，竹衣唤醒了早已歇下的老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说是闲聊，怀春女子的话题终点终究是心之人。可对于“人”来说，哪怕是生活节奏最慢的玉京之人，也实在无法用植物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决定人生——海棠爷爷的阅历或许还值得竹衣参考一二，但这些月季的头脑则永远显得过于简单，无论竹衣说了多少、它们的回应始终只是：为什么不直接去告白呢？
流连了半个多小时，迷茫的困意如骤起的云雾、很快就把人吞没，竹衣强撑着回到祠堂的卧房，倒下睡了。睡梦中自己跟着小芦一家去了炎林，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他们仿佛成了一家五口，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年，始终其乐融融。还梦到了炎林的各种稀奇玩意儿，尽管她从没去过炎林，甚至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真正去过炎林的人，但在梦中还是清晰地见到了炎林的模样——很多房屋不是用木头搭建的，而是钢铁做的骨架。城墙也是由钢铁和石块层叠垒筑而成、固若金汤。听说炎林的玻璃制造工艺十分先进，连日常用的窗户和茶杯等物件也都是用玻璃制成，晶莹剔透、焕彩可爱。炎林的花朵也不是土里种的，而是由橡胶或陶瓷加工而成，栩栩如真、永生不败，又不惧风吹雨打，四时常新。炎林的大户人家还会在家里铺瓷砖和地毯，每一块砖、每一尺毯都价值不菲。还有炎林的药发机械，竹衣连自己那辆小三轮的原理都捉摸不透，炎林更有连缀十几节的炼气火龙车、每一节都能坐好几十人，如同日月星辰一般，永远只在固定的轨道行驶、循环往复；据说还有十几丈高、几十丈长的铁塔炮楼船，行驶一天就要烧几百斤火药和几千斤煤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倾泻百发炮弹。当然了，这些都是小芦跟她讲的，梦中也是小芦带她去看的。她更感兴趣的还是诸如留声箱、留影纸和玻璃镜这些新奇的小物件。小芦每月结算了雇佣金，都会带她去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映照几张留影纸，买一些新奇有趣的纪念品。竹衣没有与人签订雇佣协议，而是筹钱买了些花盆花种。不少炎林人更偏爱真实的花朵，自己经营着一小片花圃也能够自给自足。梦中的一切竹衣是如此的满意、如此的流连，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粮食大会》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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