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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大叫了一声。

他沾了三分酒气, 随意抬起眼皮。

谢赫与他自重重目光之中轻声道一句,“相折棠。”

凰丘听到这一声便怔住了, 又觉得理所当然, 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在无妄海与谢赫的对话。

——“谢赫, 你待在东凰这么多年,一天到晚搁这儿莫不是怕了外面的人吧?也不该啊, 你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十大传说, 恩?”

——“……”

——“喂,聋子啊?”

——“……”

——“我问你话呢, 一炮都憋不出三个响……你就不能吱个声?”

那时天边一点鱼肚白,天色乌压压倾在身侧, 海浪拍天。斗笠蓑衣的胡茬男人则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在一旁垂钓,身形高大, 神情却落魄, 活似个为生活发愁的中年鳏夫。

谁也想不到东凰岛尽头那个垂钓了七十五年的老渔夫,是惊天动地的十大传说。

胡茬男人不喜欢呱噪,掏了掏耳朵,才回过神来望着旁边的金衫公子哥。

“你这种小孩, 出去非死个七百八十遍才晓得天高地厚。”

“……”凰丘恼了, “我怎么不知天高地厚,想我东凰赫赫一方,若不是我们血脉天疽, 何苦缩在这一隅之地不得天下?”

谢赫望着从来没有动过的鱼竿,“你也知我是十大传说,便应该明白,如同我这般水准的,外面至少还有九个。”

凰丘这便沉默了下去,他咬着后槽牙望着无边无际的海,目光森然。

“难不成他们这种水准还会跟我一介新人计较不成,你看你眼中,分明就没有我。”

谢赫沉思了一下,竟然反驳了,“咋不会捏,我记得相折棠那玩意儿就专门喜欢欺负小孩,就不能学学我这种大家风范,忒幼稚。”

凰丘,“……”

他顿了顿,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哦,就是那个叛入东魔境的相折棠,天下第一?呵,我看他气数也早就尽了。”

谢赫有点懵,他一回头,腮帮子差点被蓑衣刮出一点血来,“他叛入了东魔境?”

顿了顿,他喃喃地望着海天一色,“外面的天变得这么快啊。”

凰丘头回听到谢赫提起外面的人,一提还是那个极有争议的人物,忙不迭问道,“喂,那相折棠,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谢赫漫不经心道,“使剑使得相当漂亮的一玩意儿,天下第一剑……差不离吧,反正我没见过比他更厉的剑。”

凰丘也不免俗,“那皮囊呢,他真当如传闻中那么漂亮?”

谢赫这会儿倒是给了个准话,“是挺漂亮的,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但在我眼里,还不如你旁边那个小红美。”

小红指的是他身边的侍女,这老东西记不住人名,只记衣服色儿。

凰丘想了想,琢磨着那应当也不过如此的,像朵花儿?东凰岛上十五六岁的女孩哪个不似花儿,那些相貌阴柔些的少年也有似花儿的,唇红齿白,一股子脂粉气儿。

哈,果然外面传得越玄的越不怎样。

那一夜,中二的纨绔便对着茫茫大海立誓,征战天下的心越发强烈,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出去脚踩相折棠,身踏另外八大传说,登顶仙楼,所向披靡。

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儿,他一定在那个时候摇着谢赫的肩膀给他一脚。

——放你娘的屁,这叫还没有小红美。

但是没有这种机会,凰太子要是有点心理准备还好,偏偏没啥心理准备,霍然一抬头,一色尘埃,一人独立,万众所向,兀自是一段冷溶溶的殊丽。

好在世人都没有准备,凰丘傻住的时候所有人都跟他一块傻,一人傻很尴尬,举世皆傻就比较容易能说服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傻的才是瞎子。

当然得傻,这是什么地方,春江花月夜,哪一个不是为了皮囊而来,怕是连逃命都忘了,要再昂着头看真切三分。

天下美人啊。

那人还是裹在那件旧白衣里,正侧着脸,背后尽是巨阙引起的尘嚣,白衣于尘嚣中勾起一个发光的毛边儿,懒洋洋道。

“动老子的人,啊?”

谢赫巨阙停在他的面前,也是一愣,没问来路去路,只接一句,“你的人?”

霁蓝长衫的青年手背擦过唇边的血迹,兀然听到这句,便看见谢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想必是上上下下要仔细琢磨一番有没有出色的地方。

“还行,”谢赫点了点头,“这个年纪,着实是个好苗子。”

步月龄还没说什么,相易先啧了一声,只差没有翻个白眼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看什么看?”

谢赫,“……”还真是在护犊子啊。

谢赫惊了,他几百年没见着这无法无天的王八蛋,又是听说他叛入了东魔境,又是听说他已经归西,谁也没个准头,一眨眼这人又这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如多年以前。

惊就惊在,相易这人向来孑然一身,美貌与戾气并存,戾气与剑气归一,纵然有个淡如温水的假象,实则却是浑身刺头,着实不是什么护犊子的玩意儿。

关键是他也没犊子啊,这好命的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谢赫回头望了一眼凰丘,直截了当地说,“我说你会死个百八十遍吧,出来十天而已就能专往最幼稚这人身上撞,你怎么这么能?”

凰丘,“……”

相易,“……”不是,说谁幼稚呢?

凰丘心里没个滋味,一时之间念头四起,他怎么晓得相折棠这种指天指地的人会出现在这种妓馆里?

纵然他嘴上说着不过如此气数已尽,真对上这种传说人物哪个晚辈不虚?

更何况……

他瞥过头去,原先就觉得这人身姿风流,腿长腰细,眼下这些都飘然远去了,脑海中就那么一张如天光乍破的脸。

相、折、棠。

谢赫嘴上那么说,可是却并没有往后退两步,他和相易自开头几句之后都缄默地打量着,各自都没有再说话。

步月龄侧过脸,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白影,如千山万水般凝重辽阔。

凰丘心里的念头左右横生,最后硬着头皮道,“山长水阔,刀剑有相逢,原来又是一位大前辈,相前辈,失礼了。”

谢赫“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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