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安自语,提着笔迟迟没有落墨。
“我叫姜正!”
“来自丰州数千里外的广元府!”
“三寸山朝天观,是我的修行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其中略带一丝笑意。
啪嗒
一只毛笔跌落,
墨迹昏晕,
宣纸上,黑污一片了。
陆正安匆忙回头,对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
“先生还活着?”
姜道人眉毛一挑,扯了扯布衣,眼神不太好看。
“太累了,方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姜道人的声音变得逐渐浑厚起来。
脸色也不再苍白,
有了些许的血色。
陆正安大步走过来,神色复杂,胸口起伏不定。
这个道人,
真有意思。
“先生没事就好!”
清澈的眸子上下打量,确认姜道人真的还活着,
陆正安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姜道人背靠着墙,往上提了一提,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道
“方才你是要为我立碑做转?”
陆正安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点点头道
“我以为先生已经”
姜道人笑了,打断陆正安,抬起一只手摩挲面前的空碑。
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我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不带来什么,也不带走什么!”
说到这里,姜道人看向陆正安,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儿吗?”
陆正安点头,脱口道“先生客气了,你救过我一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遑论救命之恩?”
姜道人听后笑着摇头,道“算了,暂且不提这事儿!”
“现在精神好了些,也睡不着了!”
“你再跟我讲一讲你的事情吧!”
陆正安“”
这个道人,思维跳度也太大了,
他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姜道人盯着陆正安,笑道“我很好奇,五岁时,别人家的孩子能背诗三百,千字文,你又是怎样一种状态?”
陆正安闻言,神色一滞,有些不太自然。
他犹豫片刻,重新坐到了姜道人的身边。
“先生既然想听,那我就继续说了!”
陆正安靠在墙上,目光凝聚,脑海中浮现一幕一幕的画面。
“我天生愚钝,是比不上他们的!”
陆正安神情有些低落,似是不愿提及这些事情,
但是,又想找一个人诉说。
“五岁那年啊,我被先生赶出了私塾!”
“只因我读了两年私塾,还写不出一个囫囵的字来!”
“连笔也是不会握的!”
姜道人眼神一凝,有些匪夷所思。
刚才他可是亲眼见到,
陆正安写的一手好字,
笔力刚劲,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功夫了。
“先天灵智,有先开和后开之分,你属于后者吧!”
姜道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这么安慰。
他看的出来,眼前这个少年啊,
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大智若愚。
不显于外表罢了。
陆正安听了姜道人的话,先是自嘲一笑。
后又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我的娘亲,是乾列有名的才女!”
“被赶出私塾后,一直都是她在教我识字读书!”
“以至于,她被人笑话,嫁了一个废物,又生了一个废物!”
陆正安讲到这里,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
姜道人听后,颔首低眉,手贴在了褡裢上,轻声道“你娘亲她”
陆正安盯着油灯,长出一口气,道“走了,走了十年了!”
“相思成疾,药石无灵!”
“明日,是她的忌辰了!”
两人一时无言。
气氛安静,除了屋外不停的雨声。
还有那盏油灯,
霹雳啪嚓的燃烧声。
“抱歉!”
许久之后,姜道人开口。
陆正安微微一笑,秀眉舒展,道“先生不必介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切都是天注定。”
姜道人点头,目光落在几座墓碑上,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现在所做的这些营生是”
陆正安回头,随手拿起一块青石,笑道“娘亲走的那年,我才八岁!”
“爹爹进京赶考,了无音讯,家中无人操持娘亲的葬礼,是我找到了街尾棺材铺的老板,跪了一天一夜,他见我可怜,于心不忍,送了一口棺椁给我,娘亲才得以入土!”
“我谨记这一恩情,后来,他见我沉默寡言,便收我做了个徒弟,将这一行的手艺尽相传授给我!”
陆正安说着,指向地上的青石,不远处一些器具。
姜道人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
这才看清,一个架子上,
工器一应俱全。
还摆着一些散乱的泥胎。
“你是一个手艺人!”
姜道人感慨。
陆正安闻言苦笑,道“其实,我只跟他学了三个月,他就走了!”
姜道人“”
陆正安“!”
察觉到先生理解错了,陆正安赶紧解释
“十年前,他突然离开乾列了!”
“说是有大事儿发生,瘸着一条腿,什么也没有带,都留给我了!”
“铺子我每隔上几日都会去打扫的,就在街尾,已经很久没有开”
说到这里,陆正安突然闭嘴不言。
他干净利索的起身,招呼姜道人去休息。
明日,他还要去看娘亲。
姜道人沉默,由陆正安扶着,朝着房间走去。
“先生的伤势真的没有问题吗?”
陆正安打着一把伞,小心翼翼扶着姜道人走出了西厢房。
深夜有些冷,脚下也有些滑。
他很认真,扶着姜道人进了房间。
“无碍,死不了!”
走进了房间,陆正安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油灯点亮。
入眼,一件五颜六色的道袍挂在床头,
干净工整。
“明日若是可以”
“我想陪你一起去上坟!”
“如何?”
一阵风吹来,油灯灭了。
陆正安身形一滞,
房间里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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