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告诉我阿娘会有用,”宝颐仰起脸,凶巴巴道:“阿娘她知道我们的事,她默许了。”
裴振衣讶然,一腹正直凛然的话语竟然生生梗在了喉咙口,半天才吐出句:“……你说什么?”
“你别管,”宝颐道:“总之,阿娘不会干涉我们。”
她又悻悻道:“送出去的东西又原样被退了回来,家里的姐姐们还不知如何笑话我,若是让李令姿知道了,我还不如直接去跳东海来得痛快,你既然不喜欢,那就先放着好了,等你出府时留在府里,这样就不算受人恩惠了吧。”
见裴振衣又要推辞,宝颐照例威胁:“你要再敢拒绝,我每天拉一车赏赐来你院里,到时候我把软饭怼你嘴里,你不吃也得吃!”
裴振衣沉默了半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也只是答应而已,他像是守着一堆烫手山芋一样,把那堆东西搬去了衣箱里,挨个登记造册,一丝不苟。
宝颐从没见过如此较真且清高的男人,被他油盐不进,心无旁骛的态度弄得头疼欲裂。
言语勾引不行,威逼利诱也不行,他这样自持,她简直一点儿下手的方向都没有。
眼见他将最后一件玉佩放进了衣箱,宝颐垂死挣扎:“你把这个留着吧,就当是你那日救下我的赠礼。”
孰料裴振衣低声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以重礼相谢。”
……捂冰块好难。
认输吗?不,还没气死李令姿和姜湛,唐五姑娘绝不认输。
为骗他收礼,她信口胡诌道:“你不要别的便罢了,可这块玉佩不一样,这是我亲手在巧翠楼画的图样,选的璞玉,交给师傅们做了很久才琢出来的。”
裴振衣似乎并不愿相信她,神色依旧冷淡,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分明觉得事不关己。
宝颐只得继续鬼扯下去:“巧翠楼有个章程,每个女孩子一生只能只能在楼里定一副男子玉佩,来送给自己心尖上的人,你若是不收,那……那我只能摔了去了,不能叫它落入旁人手中……”
面前的少年神情登时严肃起来,皱眉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该收。”
“不给你给谁,你就是我的心尖宠,我的掌上娇,我的皎白明月光,我的眉间朱砂痣。”
宝颐坦荡地剽窃三俗话本台词,脸不红心不跳地深情朗诵起来,面上恰到好处浮现出少女怀春的坨红,如池中水莲,娇羞无限。
李令姿如果能亲眼目睹她这一脸装模作样,估计会冲上来打爆她的兔头。
裴振衣哪儿见过这大胆奔放,寡廉鲜耻的表白心迹?脸色勉强如常,额上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你……你怎能……”
怎能如此坦白?
宝颐实在不想同他废话,绵软的小手一把扯开他的腰带,不由分说将玉佩挂了上去:“我知道你是好人,绝不会胡乱糟蹋女子心意的,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这枚玉佩,时常戴出来给我瞧瞧,明白吗?”
“放开!”他终于表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不知所措。
再少年老成,克己复礼,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他的腰真细,宝颐忍不住在他腰间轻轻摸了一把,少年身体的热气透过不厚不薄的春衫熨烫着她的手心,在她抚弄的那一瞬间,手底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
宝颐心中突然起了一丝异样。
为了化解这种微妙的尴尬,她嘟囔道:“身段这么好,日日裹在这灰扑扑的衣衫下岂不可惜?”
“我走啦,”她挥挥手:“记得帮我做功课。”
言罢,她干脆地走了,发间的珠花步摇随着步子微微晃动,长发在夕阳中折射出柔和的晕光。
裴振衣这才发觉她又穿了那条豆绿色的裙子,配水红色的上衫,明明是极俗气的搭配,在她身上却显得出挑别致,艳光摄人。
她性情恶劣刁钻之处一目了然,会随心所欲地做一些惊人之举,但因缺乏作恶的想象力,连坏心眼都显得幼稚无害。
最出格也不过是抓个漂亮男孩替她写功课罢了。
冰凉的白玉佩渐渐染上身体的温度,心中因她的逼迫而生出的愤怒逐渐消散。
这玉佩是她花心思制成,只能送给最心仪的男子。
最心仪的男子。
玩世不恭,高高在上者抛出的脆弱与真心,危险却又极具诱惑力。
乱糟糟的画面来回闪现,左胸内生出异样的慌乱,蛰伏于心底的巨兽笑着斜睨着他。
那感觉而猝不及防,好似一支烛火扔进不见五指的深夜,飒沓如星,却只燃烧一霎那。
短暂的怔忪后,理智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她的背影早已翩然远去,唯余下一院冷寂,与堆叠在箱笼中的死物。
裴振衣看了腰间的玉佩一眼,手指在细腻的暖玉上停留片刻,终是将其解了下来,用一张熟宣包好,置在竹木书架最高的那一格上。
做完了这一切,却依旧无法冷静,他抚摸自己的侧脸,触手处滚烫。
他站起身,换下被她蹭了一袖子胭脂的衣裳,去井里打了一桶凉水,兜头朝自己浇下。
冰冷的液体流过四肢百骸,引起生理性的战栗。
他把木桶砸向墙壁,大口大口地呼吸,说不出是惩罚还是警告。
他只想让自己清醒。
他们本就是隔着云泥之别的两类人,大小姐可以俯就,可他若是被她蛊惑着仰起头,只会一寸寸地沉沦入泥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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