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前头那一出戏,袭人开口说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垫上,贾宝玉纵使口中不说,心中也必然会赞叹她贤惠可靠。但是有了前头那一出戏,袭人的这番表态就不好使了。
贾宝玉冷哼一声:“是我临时起意要做玫瑰膏子送人的,这是我房里的公事,断然没有用丫鬟的私房钱去垫支的道理。”他这话一出,袭人的脸刷地白了。
贾宝玉此时哪里顾得上袭人的脸色,更何况他也浑然不觉他有什么说错的,转头看见碧痕在一边,命碧痕道:“既是如此,你就去走一趟,去找凤姐姐身边的平儿姑娘,就说是我说的,不拘哪里的钱,先借过来应一应急,我自有道理,回头必然会设法还上的。”
他虽然不怎么管事,心里却是清楚的,知道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大丫鬟,这十几两银子的事情,在平儿眼中算不得事情,做主拍板只是一句话的事。
碧痕应了一声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果然用帕子包着两锭银子回来,手捏着那帕子边缘往紫檀桌中间一放。受贾宝玉影响,他屋里的丫鬟明面上都是不爱银钱这等俗物的,故而碧痕的动作举止间对这两锭银子满是嫌弃。
“平儿姐姐说了,宝二爷去家塾念书,按例一年当额外有八两银子的份例。因外头账上事多,给耽搁了。如今眼看着腊去春回,统共支了两年的费用,一共是十六两银子。这本就是二爷应得的,不消还的。”碧痕笑着禀道。
贾宝玉心中疑窦丛生。他在外间听里间袭人和茜雪她们说话,听得明明白白,袭人说家塾的银子已经支取过了,如何又冒出两年的用度未领?平儿是王熙凤的膀臂,一向精细过人,又怎会在这上头弄错?
只是他一向不爱银钱俗物,虽有疑窦,却也不愿深究,只想着早早用银子了结此事。他向麝月使了一个眼色,麝月心领神会,往里屋叫道:“银子已是寻来了。茜雪、晴雯,你们还在里屋磨蹭什么?”
果然见晴雯、茜雪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贾宝玉知道茜雪哭过,定然是趁这段时间重新梳妆,他也不点破,却见茜雪薄施脂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着先前袭人称银子的戥子过来,先不称那银锭,只用手掂量了一番,道:“这两锭银子,一个是十两,一个是六两。”说罢拿戥子称过,分毫不差。
贾宝玉虽不识得戥子,但看茜雪神情,就知道不会出错,眼见着她寻了夹剪把银子剪开,一共凑足了五十两银子,又将那剩下的碎银子仍旧放回袭人平日装银子的小簸箩里,向袭人道:“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两,你在旁边也看着,我可有昧下什么?”
袭人不好答这话,委委屈屈低下头去。麝月又跳出来打圆场:“既是已有了银子,不如茜雪姐姐早点家去,托家里兄弟早结了这胭脂钱才好。”
贾宝玉也点头道:“这话很是。”茜雪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贾宝玉只当这事终于了结,岂料午后奉茶时,碧痕趁着袭人在外头吩咐小丫鬟做事,秋纹和麝月在监工,偷偷寻了个当口,悄悄向他说道:“方才当着茜雪面,我不好意思说。我去寻平儿姐姐时,平儿姐姐说二爷的这十六两银子外头账房早送过来了,催了袭人好几次,袭人都说过几天再来取。想是她事情太多,竟是忘记了,却以为已经拿过了?”
贾宝玉大感意外,忍不住看了碧痕一眼。绛芸轩中的丫鬟,样貌都是拿得出手的。碧痕生着一张鹅蛋脸,细眉薄唇,侧面看时,颇有些楚楚的风致,若论模样标致,比晴雯自是远远不如,但和袭人却也不相上下。
贾宝玉一向以绛洞花主自居,最是爱惜他屋里这些丫鬟们,只是这几日却叫他大开眼界:先是茜雪指认袭人借采办之机中饱私囊,紧接着袭人仗着自己管账,推三阻四不肯给茜雪银子,有意刁难;然后,碧痕明面上两不相帮,背后却偷偷告袭人黑状,难道她竟想把袭人拉下马吗?
“这话可是当真?你果真没同茜雪说起过?”贾宝玉是个细心人,虽然不大爱管丫鬟的事,却不代表他会被轻易糊弄。
碧痕浑然不知道贾宝玉问她这话的用意。宝玉为人,待丫鬟们最是温柔体贴不过,因而绛芸轩中竟是没有什么丫鬟真正惧怕贾宝玉的。碧痕笑靥如花:“茜雪同晴雯交好,平日都不怎么理我。我巴巴赶上去告诉她这个,难道还能落得什么好不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呢。”
看样子碧痕告密的事不是茜雪指使的了。贾宝玉正在思索间,猛然看到碧痕脸上的神情,突然间愣住了。碧痕一面说话,一面低头弄衣角,脸上竟带着一种羞怯怯的神情,好似对贾宝玉有意似的。
若是平日有丫鬟主动向贾宝玉示好,他定然顺水推舟,乐陶陶说几句体己话,寻个借口去吃人家嘴上的胭脂。趁机揩油、占便宜什么的,在他看来不过是豪门公子对丫鬟们表示喜爱的意思,就如同见到毛茸茸乖巧干净的猫儿狗儿会上前摸摸头揉一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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