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进宫的那一日,正好是贺兰粼说的“五日之期”。
申姜和其他九名秀女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穿雪白的刻丝嵌珠宫装,头盖红盖头,脚踝上、手腕上系着红线,准备抬入宫。
惠帝阴鸷不定,最喜欢把筷子尖烫红,然后戳在侍寝的秀女身上。秀女不能有丝毫的躲避或者哭泣,否则惠帝一不悦,就会把人丢到虎豹园子中。
血肉之躯,如何能是猛兽的敌手,最终逃不了一死。
装扮好的十位女郎个个弱骨纤形,红盖头之下,不断传来啜涕之声。
申姜昨夜彻夜未眠,此刻心脏更是咚咚跳得厉害。
那日华莲舟提起贺兰粼的身世,似乎握了他什么重要的把柄在手。
而人一旦被握了把柄,处事往往会身不由己,她不确定贺兰粼会不会救她。
周围的姑娘们都哭成一团,李温直坐在角落里,半天没出声。
申姜还以为她哭晕过去了,过去一探,才见她眼圈黢黑,原是昨晚哭得太多,把嗓子给哭哑了,此刻便只能安安静静地呆着了。
申姜一叹。
就在此时,听到小太监一声,“贺兰大人怎么来了?”
申姜下意识摘下盖头,见贺兰粼一身白绢常服,峨冠博带,正朝她踱过来。
他平日里都穿云鹰卫那身又硬又古板的甲装,似今日这般衣袂飘飘,却是头一次见。绣银云履,衣冠胜雪,更衬得他如翩翩公子。
长发也未曾全竖起,几缕拂在耳边。腰间还别了一只墨绿的玉箫——正是申姜在他寝房中看见的那一只。
贺兰粼径直走到申姜面前,将挂在她头上的红盖头利落地挑下。
“与我去个地方。”
小太监立马急了,欲横身阻拦,却被紧随其后的路不病从后面一掐脖,顿时晕了。
路不病轻哼了一声,“聒噪。”
秀女们纷纷掀开盖头瞧热闹,一个个都呆了。
路不病亮了亮剑,将凶恶的嘴脸掏出来,“看什么看?”
喝了一句,倒也颇具奇效,无论是在场的秀女,还是华莲舟那群愤愤不平的干儿子们,都不敢再吱一声。
贺兰粼携了申姜,临走前,将袖中一物随意抛给了路不病,是个火折子。
贺兰粼低沉沉地吩咐,“交给你了。”
路不病道,“郎君放心。”
申姜听得云里雾里,自还不知贺兰粼和路不病的关系。
明明路不病才是云鹰卫的统领,怎地又管贺兰粼叫郎君了?他说放心,又放心什么?
申姜随贺兰粼出去,上了一辆素朴的马车。
车夫有两人,都戴着草笠蒙着面,看上去要行很远很远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
许是本能的保护欲在作祟,申姜有些惴惴不安,“……我得去跟李温直说一声,她不知道我在哪,会担心的。”
贺兰粼轻揽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来,“又不是永别,有什么好说的。”
申姜靠在马车柔软的背垫上,圆瞪着眼睛,仰视贺兰粼,呼吸和他交织在一起。
他的手撑在她头顶上方,长削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剐着她浑圆的鼻头,影子将她昏沉沉地笼罩住。
两人这般对视着,贺兰粼的眼神沾了几分暗哑,凸起的喉结细微地滚动了下。
申姜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多的日夜,不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想要吻她的意思。
这几天诸事烦扰,他们也确实很久没有亲近了。
贺兰粼的头垂下来,申姜一躲,却不想被他吻到。
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推开他申姜才有些后悔……她现在是有求于他,甚至生死都攥在他的手里,怎么能拒绝他?
贺兰粼长眉蹙了蹙,用了点微小的力道掐起她的下颌,“躲什么呀?”
申姜垂着眼皮,随便扯谎,“口中生疮了,不舒服。”
贺兰粼瞥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谎言,却没拆穿。
他暗叹一声,“罢了,是我耽溺了。以后你我自有厮守的时候,不必急于这一时。”
顿一顿,又说,“以后身体有不舒服,要和我说。”
申姜敷衍地嗯了声。
她觉得这气氛很古怪,不想窝在贺兰粼怀里,挣扎着想坐直身子。
他却没放过她,拿出一缕不长不短的黑布来,罩在申姜的眼睛上。
申姜顿时眼前一黑,那黑布密不透光,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本能地慌起来,贺兰粼捏了捏她手心,温声说,“别担心,只是例行公事。到了地方,自会为你解下。”
申姜呼吸一滞,面色变得沉闷起来。她越发惴惴,贺兰粼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别是他和华莲舟达成了某种交易,要牺牲她吧……
她怜声恳求道,“我不会乱看的,就不戴了吧?”
说着就要扯下黑布,免得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留着眼睛,若发现事情不对,她好歹能跳车逃跑。
贺兰粼却阻止了她。
他的语气似劝她,又像是压低的警告。
“戴着吧。”
申姜知道没戏了,暗地里直咬牙。
这下可上了贼船了。
马车轱辘而起,一路颠颠簸簸,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路。
这两个时辰穷极无聊,漫长不已,偏生申姜的精神还在时刻紧绷着,煎熬得难以言说。
贺兰粼扶她靠在自己肩头,幽幽为她吹了一曲箫。箫声和平中正,清幽呜咽,很是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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