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门后落下句清淡的嗓音。
唐芋微愕,推开门,冷白的光线迎面铺了满身。宋渺依旧坐在那个位置,像是正低头写着什么。仔细看,落笔的痕迹却又毫无章法可言。
凌乱又散漫。
“宋医生。”
“……”
宋渺抬眼望她,盖上钢笔,顺手把那一本没有头绪的乱线反扣了过去。
唐芋自觉递上CT片,宋渺只略略扫了两眼,眉心微不可察地纠起了一个小褶。
“腰没什么大问题,确实是肌肉拉伤。注意休息,有条件的话冷敷一下。”
唐芋舒口气,连连应下:“好的,谢谢宋医生,没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
“但是——”
一个急转折。
宋渺把CT片投在PACS上,握着钢笔尖端点在右下角那张的位置。
“这里。右脚脚背肿胀,你是不是摔了一跤?”
“是。”唐芋僵了一瞬,“但那个着地点,按理说没有崴脚……”
她说的委婉,宋渺却也反应过来了。
摔个屁股墩,拉伤腰还情有可原。
崴着脚是不是有点离谱?
“……”
宋渺没应声,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战术性喝了口水:“看肿胀的程度,和——”
他的目光一低,落在唐芋外套衣摆晕开的几片泥渍上。
一片微微湿润,另一片却已经干涩,显然不是同一个时间段溅上的。
犹豫几秒钟,想起唐芋不久前的连锁反应,到底没说出口。
掠过这个并列因素,继续道:“你白天是不是还摔过一次?”
“……”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个成年人,一天之内平地摔了两跤……
唐芋捂了下眼。
奇、耻、大、辱。
若不是宋渺和她算半个同窗,知道她是学芭蕾舞的。
随便换个旁人,四肢不协调成这样,指定都会怀疑她小脑有什么问题。
看她的反应,宋渺心里大概有底了。
无言半晌,从口中泄出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么冷的雪天,就别穿高跟鞋了,也不保暖。”
唐芋自小到大最怕的事就是看医生,她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喜欢单调苍白的墙壁颜色,不喜欢芸芸众人交缠的哭或笑——有新生命降临,有心爱的人垂垂离去。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蘸了酒精的棉花团子,蹭过肌肤时冰冷的触感。
言而总之,最怕打针。
这导致唐芋对一切穿着白大褂的人都会有种本能的畏惧和遵从,听见这番话,也没多想,只当是医嘱,连声应好。
“好的,我记着了。”顿了顿,语气严肃地接了句:“谢谢宋医生。”
“……不客气。”
话到这里,两人间的气氛淡了下来。
冷场了。
宋渺抬起小臂,曲起食指,关节抵在太阳穴上轻压了下。
稍作清醒后。
手腕转了转,钢笔尖端顺着骨骼向下一滑,落在足舟骨上。另一只手点了点屏幕,稍调高了些光度。
前后两块骨,呈现出一种十分不自然的连接方式。骨缝向下凹陷,像是即将塌方前,用一座绷直的桥,架起了两块碎裂的骨。
那桥梁是——
一根细窄的钢钉。
而桥梁的一端,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
宋渺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拿在手里时光线过暗,他只模糊看出舟骨的异状,却也未曾料到摊开在眼前的,会是这副画面。
他僵硬地收回手,目光落在唐芋身上。
她望着屏幕,神色中透出些许担忧、些许焦虑。
独独没有痛色。
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等唐芋的视线再横过来时,那点不易察觉的怜惜霎时退潮般抹开,湖面复又趋于平静。
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什么时候……?”
唐芋轻轻“啊”了声,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垂着眼,轻抿了下唇:“大三那会儿,挺久之前了。”
“宋医生。”她轻柔柔地唤了声,谨慎地问:“我这个情况很严重吗?应该不用住院吧?”
“用。”
“……”唐芋沉默半晌,憋出一句:“能不住吗?”
宋渺收起钢笔,语气稍有些冷淡:“支架不稳,新伤勾旧伤,你认为呢?”
唐芋一怔。
宋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眼下听着她隐约露出些抗拒治疗的苗头了,态度立马端正起来。
唐芋肃然起敬。
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啊。
起敬归起敬,想着打的那几份零工,唐芋眉心蹙着,为难道:“那……我先办理手续,之后过几天再住行吗?”
“……”
空气凝了一晌。
“唐芋。”宋渺抬眼望向她,那泊温柔的湖深得像望不见底,勾着她坠进其中。
“你这双腿,也是要站上舞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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