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并不知道瑁姐姐是谁,却觉得此话十分不妥,正待摇头时,却听身侧的姑娘冷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的裙角挂了泥,莫不是走路来的?”
烟雨嗯了一声,并不遮掩,“山路泥泞,倒叫诸位笑话了。”
那姑娘却并不理会烟雨的回话,只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向着冯莲动道,“瑁姐姐是何等人才,竟被你拿来说嘴。西府宁舅舅瑶阶玉树,他的侄女儿必美不盛收,我倒觉得这位妹妹的美貌,不及瑁姐姐三分。”
烟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听她说完,点了点头,“我不通文墨,这便逊上几分。自然是瑁姐姐更美。”
那冷言冷语的小姑娘唤做桂玉枝,此时听烟雨服软,面上就少了几分嫉色。
“说起那一位宁舅舅,你们可曾见过?”
桌上几位姑娘都竖起耳朵听,冯莲动眨了眨眼睛,道,“你还敢称呼她一句宁舅舅呢?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她回忆起前事来,“今年元日时,我远远地看见过一回,只觉得呼吸不畅——世上怎生有这样好看的人啊,偏又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令人一瞬就想逃开。”
几位表姑娘都随声附和,桂玉枝不免心生向往,“我也只敢背地里叫他一声小舅舅——听说他今年二十有二了,如何还不婚配呢?”
烟雨斜对面唤做琼华的姑娘接口道,“且不说有没有同他相配的,只说他如今二十二岁便入了阁,说不得是醉心政务。”
那冯莲动便悄声说起来,“瞧见上首那位程小姐了么?她的父亲叫做盛实庭,从前仗着程阁老的势,二十五岁时便入了阁,如今已是内阁次辅,听闻宁舅舅同他不对付,暗涌流动。”
烟雨听到那次辅叫做盛实庭,便竖起了耳朵,默默听了之后,不免有些伤心。
父母双亡那年她虽才五岁,却牢牢记得父亲名叫盛怀信,娘亲唤做严猗猗。
她垂眸,略略有些愁思,身边忽有清雅的女声唤了她一声表姑娘。
烟雨微微侧目,身旁正站着方才接引她同娘亲的侍女,见烟雨回头,便轻声道:“四姑奶奶吃了几杯酒,这会子有些醉了,命奴婢来接您过去探看。”
这位侍女方才为她和娘亲接引,又待她和气,烟雨自然不疑有他,站起身同几位姐妹道了一声再会,便携着青缇慢慢儿随着她往花园里去了。
只是穿过了好几道月亮门,却并不见亭台楼阁,只有假山静水。
烟雨有些纳罕,心中升腾起了一些不安。
往前看,那侍女没了踪影,再回头,却不见了青缇的身影。烟雨有些害怕,倒退了几步,却有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一声烟雨表妹,唤的烟雨浑身冰冷,下意识地挣开了,果是顾珙。
顾珙害了相思病,今晚吃了点酒就孟浪了,买通了那侍女,叫人把她身边的丫头捂了嘴拽走了,单留她一人。
烟雨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我的丫头呢,快把她放了。”
顾珙觉得很委屈,甚至落下了泪,“……烟雨表妹,我想你想的好苦,还请你垂怜——”
他说着,双膝竟弯了下来,跪在了烟雨身前,“我知道蘅二婶娘找你娘亲何事,有人见了妹妹的样子,向二婶娘开了口——与其给那人做妾,不如跟我。烟雨表妹,我是你的表哥啊……”
烟雨直气的浑身发抖,连连退了好几步,眼见着这顾珙要站起身拉扯她,她慌的一转身,动作迅疾地跑走了。
可那顾珙像个牛皮糖,一直追在她的身后,步履声凌乱。烟雨慌的头皮发麻,一路向西而去,竟不知穿过了了几道门,越过了几个陡坡,只觉像是上山回家的路一般,却闯入了一片奇景。
这里还是顾府,却并不是烟雨曾涉足的地界。山壁青绿,浓郁中泼洒下一道白虹,坠入清透冰凉的溪水中。烟雨遥遥看过去,那瀑布旁,山石下似乎有间颜色古朴的木屋,屋舍连绵不绝的,竟似有十数间。
这里应该是鸡笼山的东麓。
烟雨跑的直喘,身后却似有好几人的呼号声,她当机立断,向那木屋跑去,只是将将近前,她便迟疑地止住了脚步。
木屋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以山石铺就,竹篱围挡,又有遮天云杉两株静立。
有了木屋,就有了遮挡,烟雨的心里升起了一些希望来,裙角急动,往那小木屋子的背后躲去。
呼号声似乎远去了一些,烟雨躲在木屋子后,眼前是浓绿的山色,在夜色的笼罩下,像巨大的野兽。
她屏着息,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重新归于静寂,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便是连风声都销声匿迹了。
她揉了揉蹲的发麻的膝盖,悄悄站起身,她舒了一口气,趴在屋角偷偷探出了头,瞧见没人之后,她松了心神,在屋后又站了一时,鼓足了勇气,转出屋角。
只是在转出屋角的一霎,却见那屋门下站了清落轩举一人。
烟水气似有若无的升腾起来,天边隐隐现出云雾星河来,凛冽的光向世间投射,照的他肌骨清洌。
烟雨没来由地失了神,再望一眼,正撞上那人的视线,他眸中有星芒微动。
猛然间她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酷暑炎夏,乍见寒洌冰雪,心生清凉。
她正走神,却听远处又有呼号的声音:顾珙还没走!
正没主意,眼前那人却眉眼微敛,温声和缓道,“跟我来。”
那人的声音在夜色里清透温润,不急不缓,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迟疑了一下,立刻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向外走。
他身量很高,雨雾青的颜色在夜色里冷冷清清,他在她的身前走,走到了那木屋前的石桌,同那桌上着月白一人颔首,径自坐了下来。
烟雨在一旁站着微微喘息,还来不及说话,便见远处顾珙领了几个仆役,在近处徘徊,面色涨的通红,却不敢上前。
烟雨安下了心,站在此人的身侧。
他不言不动,甚至没有再看烟雨一眼,这让烟雨有些局促。
顾珙似乎不敢上前,可好像也没有打算要离去的意思,烟雨有些焦急,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穿月白的男子看着烟雨笑了笑,他显然是聪慧敏锐一人,不动声色地向外看了看,顿时知悉了烟雨目下的处境。
于是月白男子向着他说话,似是继续方才的话题,“……是广陵呈上来的册子,看过心里有数就行。今上虽不在乎贪墨,却容不得臣子动他修仙炼丹的香火钱,故而这桩案子再放一放,必要时再翻出来,千头万绪,总有汇聚的那一刻。”
烟雨听到今上二字,不由地心一惊,正忐忑时,却听穿雨雾色外衫的男子,温声道:“布菜。”
烟雨站在他的身旁,正手足无措,听闻这一句布菜,才定下心来,执了一柄筷箸,为二人各夹了些菜品。
远处顾珙看见烟雨竟然一本正经地布起了菜,又不敢上前来强拉烟雨,这便悻悻地领着人走了。
烟雨瞥见顾珙走了,一颗心登时就放松下来,听二人谈话。
那月白衣衫的男子较之更随意些,笑道:“……你我今日分餐而食,吃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全因你茹素三月,实在败兴,也不知何时能开荤——”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烟雨手里正夹着菜的筷箸一抖,一块油光锃亮的东坡肉应声而落,跌进了雨雾色衣衫男子的碗中。
烟雨心一惊,怪道桌上菜品分了荤素两边,她竟是个看不明白的,还贸然夹了一块东坡肉过来……
那人似乎微顿一下,垂了眼睫,望住了碗里的东坡肉,一时执起了筷箸,夹起了东坡肉。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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