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翳本来连看都未曾看苏齐一眼,闻言,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苏齐身上,“你能背下来《听风小雅》?”
这本书太过晦涩难懂,许多饱学之士读起来都十分费劲儿,苏齐怎么可能背下来?
“是,学生自小记性便好。”
邢云翳冷声道,“过目不忘的奇人,老夫也见过。不明其意,只是胡乱记住,算不得什么本事。”
苏齐被邢云翳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微微有些怯意。他记得老先生对待弟子十分慈爱啊,怎么老先生待他如此冷冰冰的?
“学生并非是胡乱记住,文章的意思,学生也知一二。”
“说说。”
苏齐长长地吸了口气,让自己恢复从容镇定,面前是自己崇敬的老师,他不能在老先生面前丢脸。
“唐离先生在第一篇《若月》中用了镜心的典故,看似在写一桩闲话,实则写的是他一尘不染的心境……”
宫中的日子如履薄冰,苏齐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每日只在岳纸斋和自己的房间读书。提起来书,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他忘了自己说了多久,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竟然盘腿坐到了地上。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沥沥的秋雨,冯舒味为他撑着伞,彭昱拿扇子给他挡着风。
而方才还冷冰冰待他的老先生,这位天下学士心中不可亵渎的老师,这会竟然也同他一样,盘腿坐在地上!
他慌忙起身,因为太急,脑袋还撞到了冯舒味的伞上。
“学生失礼了,老先生勿怪。”
邢云翳看过来的目光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招手叫他过来。苏齐走过去,跪坐在老先生前面。
“好孩子,你可愿跟着老夫读书?”
*
苏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烹茶斋,连走路他都是飘的。上一世他只能在窗边偷听老先生给大皇子讲学,重生而来,他竟然能成为老先生的弟子!
路上随手拦了个马坊的人,租了一头驴,先去街边寻了个乞儿,编了一首歌谣,让他们四处去唱,然后才慢慢骑着驴晃悠着回了苏府。
到了门前的小巷子,将驴还给租赁小童,他使劲儿在脸上拍出红晕,喘着粗气去拍门。
苏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门房见是他,急道:“三公子您可回来了!您怎么走了三个多时辰?”
苏齐冷冷道:“人小腿短走得慢。”
门房一愣,他们家三公子向来是温吞软和性子,下人说话难听,也很少计较,怎么今日说起话来如此不客气?
苏齐先去了书房,被告知有客人,他就去后院寻母亲问安。
魏氏正在同她的猫亲昵,苏齐一进来,魏氏脸上的喜爱瞬间便敛了。
“请母亲安。”苏齐装作看不见魏氏的不喜,老老实实磕头。
“听说你在宫中坏了大殿下的好事,自己去里间领罚吧。”
“是。”
苏齐进了里间。这是一个很小的屋子,墙上有个壁龛,上面放着一个坛子,前面是香烛等物件。地上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间小屋子,在苏齐进宫之前,几乎日日都要进来。
每次他犯了错,魏氏从不打骂他,只让他进来跪着。跪的时辰也没有定数,有时候是几个时辰,有时候一天一夜,还有一次,他在屋里整整跪了三日,差点把命丢在里面。
苏齐不是愚孝的人,自然不会让跪几个时辰就跪几个时辰。可这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门一关,漆黑一片,几岁的他常常在里面吓得哇哇大哭。
但是那扇门,却从未因为他的哭声而打开过。
重生归来的苏齐,连膝盖都不想弯。他在蒲团上坐了会,十分无趣,忽然起了个念头,想知道他跪了十年的坛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摸索着将坛子拿下来,打开,小心翼翼地伸手往里探。
细土一样的触感?
这里面装的难道是土?
苏齐将坛子封好放回去,十分无趣,索性躺在地上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开了,他一时也起不来,只能闭着眼不动。
“三公子,三公子?”
他没敢应声。
“三公子睡着了。”说话的是魏氏身边的庞婆子。
魏氏恨恨道:“他倒是睡得着!”
“夫人,听我一句劝。三公子已经大了,您不能再随便罚他。真要等到他同您离心,以后有您后悔的时候!”
“我如何不知。我也想在他面前做出疼爱的样子,可一想到我儿子烧成了灰,因为他不能入祖坟,只能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就恨!”
黑暗中,苏齐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庞婆子劝道:“可这不是他的错。咱们的三公子是病死的,他是后面捡来的,也是为了稳固您和老爷的地位,不是他想当咱们家的三公子,您不该恨他。”
“我偏要恨!我不但要恨,我还天天盼着,他在这屋里,能被我儿子的魂魄夺了身。他是个什么东西,死了便死了,我的儿子才应该好好享受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