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咱们杀的那个真的是几十年前在北凉关杀疯了的将军王吗?我感觉他嘴角下拉,像只大虾,不会是个只冒牌货吧……”
楚煊只觉得老母鸡下蛋都没他能叫唤,余光瞥见那枢密使大人神色淡淡,楚煊有些怕聒噪到人家,刚想开口让他消停会儿,他又一句话丢过来。
“姐,你看今天月黑风高,你以前跟我说这都是翻墙夜,人家今夜都去葡萄架下夜会佳人,咱们几个在这荒郊野岭像几条幽魂,是不是太可惜了?”
楚煊正在“可惜你长了张嘴”和“可惜没药把你毒哑”之间犹豫着,忽见易辰转头看过来,似乎对“可不可惜”这件事有点兴趣。
“不可惜,”楚煊从善如流地答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易大人,幸会了。”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易辰怔忪了一瞬,随即同样笑笑,大抵是那茶苑里种着几株白梅的事儿,近一点,楚煊就能嗅到那股冷香。
“楚将军,久仰。”
“这茶楼本是我的一处私产,京都里差事忙,不常回来打理,”楚煊开了口,那枢密大人话也多了许多,“这次来接应楚小将军,做了个方便。”
“易大人泡茶的手艺,其实当真是不错的。”楚煊笑道,“若不入枢密院,这茶馆非做到四海扬名不可。”
“家里做过贩茶的山客,传下来的粗陋手艺,拿来糊口都算勉强,”易辰道,“楚大人说笑了。”
“不说笑,”楚煊歪头一笑,“以后要是不打仗了,我就想在京城开家茶楼馆子,整日里敲算盘,挣那些豪绅的钱。届时把易大人请过来,当活招牌。”
“那幸甚。”易辰轻轻笑着,似三月阳春风拂过长堤柳岸。
易辰其人,楚煊先前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京都新贵,杨殊门生,名利场上长袖善舞的政客,手段了得。
可甫一见面,楚煊就觉得传闻失真了――只是个眉目清秀气度皎皎的青年人,温和,且知礼节,广袖的云衫沾着白梅的冷香与草木的青屑。
若没有那百步穿杨的一招,楚煊大抵会觉得,他真的是个喧嚷尘世下惯会浮生偷闲的茶楼老板。
到京都的路其实也不远,在一句一句的闲谈间消磨殆尽。楚煊再往前走,已能看见墨色淋漓的屋脊,与汴京烟雨浸润的石桥画栏玲珑的秀气。闹市里有女子出嫁十里红妆,顽童堆在街头巷尾看热闹。说书先生眯着眼睛捏着长长的胡须,桌案上摆着琥珀色的老酒,与一碟茴香豆。
更有路边听书人踩着木屐,把茴香豆扔进嘴里,对着楚煊调笑道,“呦,这是朔北刮了多大的白毛风,楚煊这么沉的都吹回了汴京?这是干什么来了?”
楚煊在马上冷眼看他,“前几年你看上的那条狗下了崽子,我抱回来,给你成家立业来了。”
“啧,”李睿趿拉着木屐站起来,手拿着把泼墨折扇对楚煊点点点,“口出狂言,口出狂言。”
易辰此时已翻身下了马,拱手道,“太子殿下。”
李睿一摇折扇,“走吧,给二位接风去。”
说是接风,其实不过是回宫述职。
皇上在偏殿见的楚煊,三年前她离京时也是。这中间隔着重重的岁月,与李璟不知何时而生的半头白发,楚煊恍然生出一种沧桑感。
这几年西北的动荡与征战消磨着他的年岁,几个儿子年纪见长,渐渐地对那九五之尊的位置都起了心,明里争,暗里斗,他不得不分着精力管――其实也只是刚过五十的人,却是满脸褶皱,两鬓斑斑。
这九流冠冕太压人了。
楚煊为皇帝的衰老而心惊慨叹,李璟又何尝没有一种迟暮的忧患呢?
初出茅庐的将军,迟暮残阳的帝王,大殿里一坐一跪。扑面而来的,是岁月积羽,毫无转寰之地。
当年坐在自己膝上背着“心之忧兮,葛维其里”的孩子,如今也能撑起大夏的官服了。
李璟看着楚煊跪着上报朔北的军情,不停地按着眉间褶皱,北地的蛮夷让他烦忧,可更让他忧心的,是和楚煊一样,雨后拔节般成长起来的边境军方势力。
陇西剑阁峥嵘崔嵬,他信的是老将卢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恐的是所守匪亲,是为狼豺;淮南境外有万顷海波绵延,节度使黄昊多年不朝见,仗的是天高皇帝远;朔北?春风不度的北凉关外,蛮子惧的是天策军主帅楚熠,又有几人知晓中原皇帝?
四境之内云波诡谲,可自己早牵不动缰绳了,不是那个横刀立马,敢与九天争锋的苍鹰了。
忆平生,悲白发。
楚煊眼下没有一眼望穿人心的能耐,但她到底知道帝王心思多疑。李璟在上位一声轻叹,“蛮夷猖狂,朔北又是苦地,多年苦了煕辞与楚熠,在石泉下有知,必会怪罪于朕。”
“先父毕生所愿,不过四海升平,民生合乐。家姐与臣……也是如此。”
“若太子有这一半懂事,朕也可少操些心了。”
“太子胸中自有丘壑,臣不敢与之攀比。”
“成日里只知斗鸡走狗,有哪门子丘壑?罢了罢了,别在这儿跪着了,回去让御膳房的厨子给你送几道好菜,回府去洗洗这一路的风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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